我爱上他了。
从他用那双冰川一般的蓝眼睛看向我的一刹那,我就爱上他了。他的瞳孔略微缩小,周围的一切;那沾满污渍的白色墙壁、那呆板的白床单甚至是褪色的条纹衣,都犹如精致的浮雕一般,变得可喜了起来。
我想不起来我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从他还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孩的时候,我就开始注视他。我看见他玩耍,看见他读书,看见他将他的那本鲜艳的日记本偷偷藏起。他的顽皮都是如此可爱的。
我不知道我在这一面镜子中待了多少年,重复了多少个日夜。但那些人都让人作呕得像解剖了一半的癞蛤蟆一样。只有他,只有他的世界是鲜活的。我不得不注视自己内心传来的一个隐秘的欲望——我想让他变成我的。就像美丽的宝石被放在美丽的盒子中,我会将那些恶心的事物都除开,让他的瞳孔中只映照出那些美丽的东西。
但我不能这么做。尽管我每日每夜都如此热切地看着他,他也只有在某个瞬间才会感受到,一个幽灵一样的生物的目光。随后他会用那只雪白的小手轻轻揉一揉眼睛,然后跑开。他的瞳孔中不会有我,我某天鲜明地意识到。我甚至不属于他的世界。
我首先注意到的,是那个一无是处的仆人。一天中,他有五个小时都和我的宝石在一起,用那双干瘪的手掌为他穿衣。这是凭什么呢?凭什么他就可以触摸到他呢?我不是什么懦弱的人。当我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就采取了行动。
这非常的简单。我找到他熟睡的一个夜晚。我不能让他看到对于一个孩子而言过于肮脏的场景。然后,我等待,直到那个仆人蹑手蹑脚地来收拾他的房间。出于不同的原因,我们都不愿意惊醒他。一步,一步。为什么要在那床被子前停下?他将炫耀一般地把被子理了理。于是我盯着他,直到他的意志松动。他一点一点接近这个镜子,将上面的灰尘拂去。叹一口气,就在他每天都会的转头打盹的那个瞬间,我像一只猎豹一样,擒住了他的脑袋。一气呵成,一口咬住他的咽喉。
那是咔嗒一声,我肯定他死了。然后,我忍受着那恶心的气味,将他囫囵吞下。
等到第二天白天,我就变成了这个仆人的样子。我走进了他,看到他的那双眼睛如此看着我。我也终于进入了他的世界。我的世界变得好看了。
等到第二天白天,我就变成了这个仆人的样子。我像那个人类一样,用那种造作谄媚的姿态向他靠近。
然后,我弯腰凑近他的床前。他像沉睡在荆棘丛中的公主一样睡在了泛黄的被褥间。可我感受到他的呼吸轻轻地打在我脸上。那是像雏鸟一般的有温度的呼吸。我不愿破坏这个场景,又幻想他能像雏鸟一样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单纯而无知地也爱上我。就在我忘乎所以的时候,我的影子终于出现在他的瞳孔中。
那并不是我,那是他的瞳孔中一个憨态可掬的侏儒,那是一张红彤彤属于仆人的脸。我近乎失态地对他吐着字,想要强迫自己忘记这个事实,但他眼睛中那清晰不过的影像却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我,他还不是我的。他的目光此时又让人疼痛了。
人在爱别人的过程中总是会有坎坷的。如果不是有那个契机,我恐怕也是要一直犹豫不决,荒废掉时间的。
那是一个仲夏的中午,无意义的知了的叫声和交错着的树影一起,一路翻过了铁丝网,爬到了雪白的窗帘上。我用仆人的样子在擦着窗户。透过窗帘的缝隙,能看到他的胸脯,和一双女人的手。
“叔叔被吃掉了。”
我隐约听到,他用着那种平时天真随意的语调,每一个字似乎都透过仆人的心脏,簒在我的灵魂上,“我看到了,那天晚上他被拖到床前的那面镜子里,喉咙被咬断了。”
“你胡说什么呢,我们刚刚明明还看到叔叔。”
“母亲,我说的是真的。那不是叔叔,那是变成叔叔的样子的怪物。叔叔早就被吃掉了。”
也就是说,我自认为天衣无缝的作案,其实早就被识破了。我自认为能够将他掌控,他却早就在防备我,尝试着逃离我。讽刺的是,我现在和他仅有的联系却倚仗着那位“母亲”,我曾经最厌恶的堆满脂粉的生物现在却变成了我的辩护者,我的城墙,我仅有的爪牙。
“你想太多了。叔叔就是叔叔,别说些有的没的。”
“可是母亲,我好害怕,我想要离开这里。”
“我去问问吧。”
女人的手抽离了,我现在只能看到他衣服上的条纹像夏天的树影的延伸一样,隐匿于整个环境中。
“他的病情又加重了。”我在墙边听到那个女人尖锐的声音,“你们怎么搞的。”
但她没有如约让他离开,她没有将我的宝石藏到我不知道的地方。我像一只羞涩的愚钝的蜗牛,攀在碧绿的藤上,祈祷着早起的鸟儿不会将甜美的果实采走。
若是要约束他,就舍弃了思想,舍弃了天真。他眼中那艺术品一样的景象就会蒙尘。若是放他离开,我就永远失去了我的雏鸟。他会逐渐变成那些鼻涕虫一样黏黏糊糊的人。他那颗蓝色的眼睛会因为岁月而布满血丝!无论如何我似乎都会失去他。这种想法像毒蛇一般缠上了我。我想要看到他的世界,我想要他整个人都全然属于我。不仅如此,我还想要他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脏,想要他微弱得可爱的呼吸。我如此卑劣地幻想着。
我的天平还在摇摆不定,可心中却汹涌澎湃,全然搅碎了思考。
啊,啊,我最后是如何决定采取行动的来着?
如此纪念性的时刻我的记忆却模糊了。似乎是他在我身后用那低哑的声音揭穿了我,又似乎是他企图出走时被我撞见。总之就是那样的一瞬间,他的呼吸吹起了前额的碎发,而我的欲望终于破坏了思想的藩篱。
我决定将他吃掉。
在七月的月光下,我将他放在了平整的床上——我事先换好了床单,做了一番布置。我在床边摆满了淡蓝色的鲜花,在房间中挂上了绸缎。我甚至还准备了两个放着白蜡烛的银质烛台。但我没有用它们。我只是借着窗边的月光。我保留着他每一处的完整。没有咬破他的咽喉,也没有使用更残忍的方式。那是一种人类的药剂,拿去了他的恐惧和痛觉。但我还是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看见他胸膛的一起一伏。我轻轻划开了它。红色的血液像一颗颗珠子,从那一道浅痕中滚落出来。沿着他的指尖一路滑下。是石榴一样的雪白的果子,现在正被我割下外壳,露出甜美的丰满的子。我小心翼翼地品尝着,一粒一粒,一粒一粒。鲜红的肺部也变成了刺目的黑白,我的各类感官逐渐混乱。甜、咸、融化的芝士、呛人的烈酒。那腥甜中我却仍然感到痛苦,火焰从舌尖一路烧到胃部。那是在挣扎之上的可以被称为忏悔的情感。仆人那丑恶的皮囊已经褪去了。但我仍旧没有从他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反倒是他那冰蓝色的眼睛在一片赤红中,迷离得像一抹的幻影。最后,也确实像一抹幻影一样,骤然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
第二天早上,我被一片喧闹惊醒。我躺在一片红色的血泊当中。但那血液不是昨夜的颜色,绸缎、花朵和烛台也不在。我从地面上爬起,突然发现阳光照在墙壁的裂缝上,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艺术感。连床单上的血液都像是崎岖的地图。在雀跃中我意识到我进入了他那好看的世界。这时,在镜子中,我看到了那一双冰蓝色的眼睛。
我还爱他吗?
作者阐述
犹豫了一下还是写完了。感觉这个故事的风格就非常的残忍阴暗。(当初抓到这个灵感的时候我也怂了一下)
也可以当做是一个人和自己的精神病斗智斗勇(划掉)相爱相杀的故事。
写的时候感觉和平时不太一样。
放完作者阐述赶紧去睡觉。
为什么结尾要问“我还爱他吗?”
我被吓死了
心理的变化衔接得超级好!越看越怂!
其实结尾只是一个首尾呼应啦。总觉得应该这样问一句。镜子里的幽灵就是因为看到了男孩蓝色的眼睛才爱上他的。而现在他拥有了这个人的眼睛。(大概是一个循环?毕竟我们也不知道镜子的另一边到底有什么a)本身是想设定成一个精神病人的疑神疑鬼的。
文字非常美,主人公的一小部分心理我甚至感同身受。我非常喜欢那句“就像美丽的宝石被放在美丽的盒子中,我会将那些恶心的事物都除开,让他的瞳孔中只映照出那些美丽的东西。”我觉得作者笔下的美丽宝石确实非常迷人!!
?
我觉得你的故事比设定(精神病人的疑神疑鬼)还要强大和好看???
它不让我感到变态,却感到中世纪哥特故事那般精美、暗黑、充满浪漫气息。仿佛能看到男孩和母亲说话的庭院里,一束光线折射到居室角落镜面上,暗地里燃烧。能嗅到清晨藤上的露水、看到午夜白色纱帘的轻曼摇曳。
结尾一句我也感到突兀。如果作者想表达回答组员提问的那个意思,能否换种表达方式,比如去描写冰蓝色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灵动和纯真,呈现一种似乎一切晚矣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