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高三的那一年,程硕在校园里捡到了一本诗集。这天平淡如水,他自懒洋洋的。捡起这本诗集,已经很旧了,纸卷在一起,泛着黄。少年的好奇心随着书一同翻开,粗略翻看了一下,这本书收录的都是很冷门的诗和文章。挺有意思的啊,程硕想,于是随手翻定一页,扑面而来的油墨味夹杂着法国作家萨冈的一封情书。
“我亲爱的先生,”这封情书这样开始了。
大概是一些琐碎的事情,占据了情书的一大部分。
“——您不责难公正,因为您不愿评判,您不谈论荣誉,因为您不愿受封,您甚至不提宽厚,因为您不知您自己就是宽厚的化身,您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公正之人,荣誉之人,宽厚之人,鞠躬尽瘁,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他人;生活不奢侈亦不克俭,无忌讳亦无放纵,唯一纵情挥洒的是文字;吸引人也乐意被吸引。”
少年目不转睛,这情书洋洋洒洒竟别有一番诗趣。
“——您常常宁肯被利用被玩弄也不愿无动于衷;宁肯失望也不放弃希望——”
他读着,目光被最后一句吸引:
“——这个世纪疯狂,没人性,腐败。您却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愿上天保佑您。”
书的纸页很薄,有浸过水的渍迹。
程硕愣住了,是怎样的爱情才能造就这样的温柔啊。不,是怎样的温柔才能造就这样的爱情啊。
丝毫不记得自己正走在校园里,他就这么突兀地停下了,手里捧着那本直击灵魂的诗集。内心的惊异还没有褪去,他感觉到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程硕回头,撞见了那张笑的正灿烂的脸。
“你是高三的学长吧?你好你好,麻烦让一下可以吗?我们要过去了。”那个男孩眯起了眼睛,嘴角上扬的更高。他用胳膊和身体夹着一块画板,晃晃悠悠竟显得他有些瘦小。
程硕仍没有回过神,呆呆地合上诗集退到一边,给小小的的美术生让路。他没有说话,仍然游离于思绪和现实之间,于是目光一直停留在男孩的笑脸上。
不缓不急,小同学扛着架子走过去了,很费劲的样子。谁知说时迟那时快,男孩的架子突然被飞来的篮球砸中,一下飞出两米远。男孩被蹭也倒在地上,摔得不轻。
程硕吃了一惊,突然清醒过来,跑向那个男孩。
“没事吧?伤到没有?”
“嘶……应该没什么大碍吧……就是有点疼。”
“对不起!对不起!篮球飞出去了!”打篮球的人也赶过来查看伤势。
程硕拉起男孩的胳膊,竟是整个小臂的擦伤,白生生的皮肉下已经开始渗出鲜红。
“还说没事?起来去医务室。”xx心生恶寒,他最看不得这种血肉模糊的场面,肾上腺素激增,鸡皮疙瘩都吓起来了。他把男孩从地上扶起来,无视打篮球的那人,径直向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程硕脑子里没想别的,一直是各种血腥的伤口和曾经看过的恐怖片,他觉得自己被压迫得快要崩溃了,不由得加紧了步伐。身后被牵住的男孩也安静,乖乖跟在他后面,死死抿着嘴忍住剧增的疼痛。
到了医务室,老师见事态严重,麻利地上了药。而那个男孩疼的呲牙咧嘴,却始终一声不吭。程硕见终于没有大问题了,舒了一口气,注意力转移到了男孩强忍的表情和挣扎。实在是有些可笑,于是伸手挡住了快要溢出笑容的嘴。
“行了,这两天别乱碰,以后注意啊。”老师叮嘱。
“嗯,谢谢老师。”
“登个记,你哪班的,叫什么?”
“高二13班,xxx。”
医务室不大,只够摆一张床和两把椅子。窗户开着一条缝,夏天树叶鸣蝉的气味充斥着整个房间,还混杂着刚上的药苦。
高二13班,xxx。还在憋笑的少年记住了。
夏日小城里,天不高云却淡。每当有人路过,闲谈着关于高二的消息,程硕总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尤其当xxx这三个字在耳畔响起,少年的心绪总是会被吸引,脑海中浮现出他皱在一起的眉和瘦小的身影,还有那封温柔的情书。
“诶诶,你听说了吗,美术班的那个xxx今天放学之后要在画室蹲一宿!”闲谈又起,程硕放缓脚步,竖起耳朵偷偷听着。
“啊?为什么啊?被老师罚的?”
“不是,好像因为他对自己的作品不满意,遇到瓶颈了。他说要攻克难关来着?”
“他要是真能把那几坨颜料玩出花样,也是服他。”
“别这么说,万一人家真突破了呢。”
……。程硕勾一勾嘴角,看来今天下午的自习有事做了。
一上午程硕听讲都格外认真,这让讲课的老师多少有些意外,毕竟高三学业繁忙,能高度集中听老师讲40分钟的学生太少见了。
下课铃一响,程硕倒也不着急。悠哉悠哉收拾好书包,再悠哉悠哉踱步去食堂,和往常一样蹭了顿舍友的饭。他似乎心情不错,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穿梭在枝繁叶茂的校园里。溜溜达达,已经是下午一点,高三的学生都冲去抢占自习室,只剩下程硕挎着书包走向画室。
画室不远,两分钟就到了。程硕从门上的那一块玻璃望进去,果然有个熟悉的身影,右胳膊上还擦着紫药水,呈现出怪异的颜色。
他没有敲门,直接走了进去,站在xxx身后。
显然这位可爱的小学弟没有注意到程硕,他还在对着一张纸苦苦思索,其上已经画了寥寥的几笔,或许是草图?程硕根本看不出什么。
下午一点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房间越来越热。
程硕冷不丁地突然出声:“开空调吗?”
Xxx一抖,急忙回头看,只见程硕已经自顾自地拿起空调遥控器,滴滴按了两声。凉风一下子从空调口吹出来,画纸翘起一个角。
“啊,学长好。”
“唔,好。我来看看你胳膊怎么样了。”
Xxx扭过自己的胳膊瞅了瞅,紫色的皮肤让他撇了撇嘴。
“没啥事,皮外伤而已。”
“怎么能这么说?你不知道大面积受伤容易感染吗?”程硕开始胡扯,这他太擅长了。
“.……乱讲。”xxx没有与他争论,埋头又看向那张纸。大约过了十几秒,他又抬起头对着程硕努了努嘴:“学长不想去自习室的话可以在这里自习,那边有凳子。”随即又低下头去。
程硕眨了眨眼,这感情好了,都不用他再找理由待在这里呢。于是他也不打扰xxx,知趣地把书包放下开始自习。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xxx时不时拿笔在纸上划拉两道的声音,和程硕时不时翻书的声音。
从黄帝的诞生到新中国成立,从加减乘除到之乎者也,程硕都心不在焉地过了一遍。他摁亮了手机屏幕,下午5点整。
他有些惊异,平时没有这么快的吧。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头向后仰绕了一圈活动了一下颈关节,脖子咔啦咔啦地响。
Xxx闻声回头,牵动着脖子也咔啦咔啦响了几声。
两人无声对视,三秒之后忍俊不禁。
“看我干嘛,你画完了?”程硕开始找话题。
“没有,但是都差不多了,在添细节。”
“我能看吗?”
“看呗。”
程硕起身,走到画架旁站稳,低下头注视着那张所谓的画作。纸上画的是一棵树,非常平凡却写实的一棵梧桐。他是外行,自然是什么都看不懂,只是看了有些眼熟,但是说不出什么。咂嘴咂了半天,最后只蹦出来一句“好看”。
“好看吗?真的吗?”xxx倒是满眼的期待。
“好看,真挺好看的。就是这个视角有点眼熟啊。”
“这棵梧桐是医务室门口那棵,我画的像吗?”
“像。”
医务室这三个字掠过程硕的神经末梢,瞬间将他带回那天午后,眼前满是学弟紧皱的眉。他低头看着男孩清澈的眼睛,仿佛能看到心底的透彻。突然之间,在凌乱的美术教室里,程硕有想吻他的冲动。
而且他竟鬼使神差真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