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最近秋昭文有些奇怪。
他好像找班任请了一个长假,理由是他母亲身体欠佳,需要照料,四周后回来。“一定会回来,之后也就不需要再照料了。”他重复了许多遍。于是在和顺的午后风下他离开了学校,忙乱的步子越过风的弧线,而我从窗边盯着他被吹起的校服的衬衫,转瞬即逝。发暗的凉蓝色教室,装满一整间的淡色校服的同学,百叶窗片叮当咣当,昏昏沉沉地午睡,像一艘被过去遗忘的船。
我对同窗生讲,秋昭文做事真奇怪。
她歪着头疑问,没有吧。
对哦,他不让讲我们是男女朋友。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环境也是,那让我感觉自己也被时间遗忘了,削着铅笔,视线迟迟地盯着黑板上好像要飘浮起来的字母,手指转到第三圈的时候,我转头盯着同窗的脸颊上的绒毛。她笑我,意子,你又在胡想。手心里铅笔页转开,笔屑灰灰地堆在薄汗的皮肤,头顶的风扇转动嗡嗡,同窗生的衬衫领子平整带着锋利的锐度,那一刻我决定逃离。
脚带着我昏昏沉沉的脑袋前行,到了他家楼下。“约瑟夫——!”好甜腻的嗓音,一点也不涩,是那种——纯粹的,女性的,清粉色的声音,从楼上的窗子跌下来。我在昭文进入楼门的刹那闪身入楼角,标标准准的擦肩而过,但他目不斜视,步子很急。窗前隐约有一块明粉色的布料。一个女人,三十岁,长裙,黄色的西装外套,头发凌乱,只有一双唇,抽了脊骨似的面向窗外歪斜坐着。昭文自她背后走来。
“这次周期是多久。”“一个月呀。”“整吗?”“不,少一天。三十号,我喜欢整数。”……听着被厚玻璃堵着的轻声嬉闹,他的半长的发自那女人的侧颊垂下来,她垂下眼睫,我看到她的唇扫过蓬松的发,在发间呼吸着,带着倦态慰足地笑,而约瑟夫向她转过脸。……“是真的吗……”“是真的,我立了誓。”我似乎也感觉闷热的阳光的呼气拂过我的唇,皮肤发烫。那女人还在说“这次会成真,一定会的,约瑟夫。”……两个人在薄汗中对视,约瑟夫紧盯着她眼下的雀斑,架着她的胳膊,女人是出生的婴儿。笼罩她周身的闷香和她那微凉的体温,盛水的欲望的眼睛。亲吻时剥了她的外套,她好像怕冷,闭着眼睛揉乱他的头发的同时拼命拉进两人的距离,好像要让他紧贴自己温热的胸膛,抚摸慰籍她的迸发的心,蓬动的,年轻的心脏。品尝那一副唇瓣,抚摸她黄色的蜜的臂膀,高中生的校服衬衫的立领光荣坍塌,阳光玻璃房带着蒸腾的城市像热气球一样巨大地飞走了。我慌张地跑开了。
登上学校最高的天台,望着脚下的一粒粒人。风从我的制服裙子两侧裹挟着吹上去,迎天而上,轰隆轰隆的风的轰鸣,高处不胜寒。天空真蓝,纯度极高的蓝,太阳是天空结的熟透的果实。像在海里,在游泳,密闭的氯气的水阿——我要飞起来了,脚下却千斤般沉甸甸,变成裙子上的碎花从裙角跌下去。谁强迫我站在大地上,深吸一口气,冲着操场喊,勇敢地吐出肺叶的泡泡——“———我在和秋昭文谈恋爱!——我在和高一六班的秋昭文谈恋爱——高一六班的秋昭文——……”我感觉我的心正变成苏打水泡过的样子,酸闷的,流着讨厌的粉红色的汹涌的眼泪,学生们在我的洪水般的泪河中呼救。人群中发出奇异的声音,“谁啊…”“女的……看不清……”“和秋昭文啊…恶作剧好玩吗,谁会信”“钟意子吧……高一六班的”“她怎么了,疯了吗,好奇怪”,看到同窗的脸色带着滑稽的惊愕,五官拧在一起,脸和身体膨胀在炎热的天气中化为浮空的气球,变成红色的黄色的绿色的,飞向上空,又或者喷涌而来,占据我的视线,微笑与我平视。捂着耳朵,脚下像一片优秀卓别林的默剧。我大笑,用裙子捂着脸,跳动着,笑着,转着圈,然后在哗然间毕恭毕敬地向台下谢幕。
我的制服裙还带着手掌攥过的冷汗渍,衬衫不透气湿潮的还粘在我的皮肤。我的心脏还在不自觉地发颤,今天天气真的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