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初稿)

推开腐朽的大门,重新走回世界。
光芒有些刺眼。
光芒总是那么刺眼。人们如果一直沐浴在阳光下,或许会觉得它如丝绸般柔软、温和。但当长时间不曾披着用这金丝织成的披肩后,再度见到它,才会发觉它竟是如此锋锐,简直能将人的双眼剜下,撒出一地的血泪。
陈易心推开客栈的门,从漆黑的客栈房间中走出,瞄着眼眶的轮廓切割的晨光使他眯起了眼。
那天也是如此,两道视线从他的背后的黑暗传来,可他却不会因此而握紧刀柄,因为那是两道充满纯粹而无瑕的爱的视线。
这视线从未离开。陈易心知道,在江湖上闯荡的这两年,是他们在暗处次次相助,自己才有机会活到现在。
可也正是因为这些视线…一桩桩血债,一个个家庭因此支离破碎…他们以为这样能保护好他们宝贵的儿子,却从未想过,他们的儿子究竟想要些什么!
陈易心沉默不语,走下楼,踏入客栈大厅。
一个、两个、三个…十七个。穿搭很杂…南北都有,使的家伙也不一样,看来不是一个路数。
呼吸粗重、下盘虚浮…他们只是派来试探的马前卒,甚至连让那几人亲自操盘的资格都没有。没有普通顾客,看来提前清场了。
虽说砍了那几颗脑袋后,自己短暂地跳出了局外,但他们还是躲在暗处,时时刻刻盯着自己啊…
接过掌柜略微颤抖的手递来的五蕴春酒,陈易心点头,向后一指,用正好能让客栈内所有人听到的声音道:“放心,不会让他们砸你台子。”
身后的众人早已按耐不住,闻言,立刻有两人身形一颤,从凳上弹起,一人执一柄长刀直奔陈易心后心。
一名身着华服、坐在人群正中的男子叩击桌面的食指一顿,开口提醒:“小心!”
陈易心却不回头,左袖一震,一股气劲荡出,将两人震飞,直直跌回凳上。
“东海马王庄的轻功。此番偷袭,真是跌了王老前辈的一世英名。”
两人中较高的一人见偷袭不成,大喝一声:“你个小贼,休要辱我先辈!”随后冲华服男子冷笑:“渊然君,真不愧君子之名啊。面对这等屠人满门的侩子手,还不屑于动用我们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另一人拍拍同伴肩膀,眼神示意他住口,随后朗声道:“长孙家的小贼,我等代青州二十三年来共一十五门弟子来找你复…”
话音未落,此人只觉身子一轻,和同伴直接从客栈飞出,随后砸落在地,引起门外一阵惊呼。
陈易心仍站在台前,除了将酒壶放在了柜台上,似乎并未移动,只有在座少数几个高手看到一道影子从柜台一闪,便到了马王庄弟子身后,双手在两人领口一抹,两名大汉便从座上直直飞起,落到门外。随后陈易心转眼就又回到了台前,气息平缓,仿佛那惊世骇俗的一抛并不是出自他之手。
“别这么叫我,我是陈家的遗嗣,不是什么长孙之子。”陈易心转过身,面朝众人冷冷道。
在座众人见他显了两手功夫,自知不敌,但面对血海深仇和神功的诱惑,也并未退缩。
一名身形矮小、须发茂密的汉子从座上站起,冲陈易心拱了拱手,开口道:“陈易心阁下,在下‘金绣刀’段斯。陈兄得了天地奇侠传承,实力深厚,又有搬血术在身,江湖上能匹敌阁下的恐怕也不过一手之数了吧,还如此年轻,真是令人羡慕。”
人群一阵喧哗。陈易心弯下腰,捏住一条赤红色的小蛇,在嘶嘶的惨叫中将其提起来,不顾段斯沉下去的脸色,轻蔑道:“上次正邪合作,还是十九年前成国寇边吧。没想到为了抓我,扬州云渊府的渊然君和万灵窟赤蛇长老合作了。”
见情势不对,渊然君起身拱手:“陈易心阁下,我此番并非代表朝廷而来,只是作为江湖人有一问要问阁下。”随后住口不言。
“有话就说。”
“七星楼和泰山派之事,是否真是阁下所为?”
陈易心叹一口气:“想来渊然君已有自己的想法,我无论怎么说都免不了与朝廷作对了。”
渊然君拱一拱手,微微笑道:“并非如此,易门主已经说过,只要你上交搬血术,六扇门便能保你。”
陈易心双手一颤,轻笑道:“易门主我向来敬重,但恐怕,这易门主已经是那阉人安排的傀儡,真正的‘铁血镇山河’已经被你们关到那专门处置通外奸人的水牢里了罢!而我若是跟你去了,想必很快就能见到他了吧。”
渊然君脸色一变,正要斥其无礼,陈易心忽然开口,声音暗挟内力,震得在场众人双耳剧震:“我也乏了,不管你们是为了诡蝠邪侣还是搬血术,亦或是我本人而来,一起上吧。”
众人正等这句,随后呼啦啦一批人从四面八方围住了陈易心,十八般兵器纷纷朝着他刺来。
渊然君手持判官笔,继续开口:“陈易心!你若再不识时务,这天下便再无你容身之地!现在归顺,自废功力,还能保下一条性命不死!”
“此情此景,真像是当年围剿那位独孤千山之战啊…千夫所指、万刃相向…”陈易心轻叹一声道,“和那次一样,参与围剿的人都不过是受他人控制的可悲的家伙,向着一个未曾谋面的死敌挥剑…可叹。”
陈易心双手一伸,转眼间便将周围的兵器依次打落,无论是轻快灵动的软鞭、还是重达数十斤的巨斧,都纷纷飞出客栈,并未损坏一桌一椅。
众人见势不妙,正要退去,陈易心身形闪动,并掌成刀,在每人膝弯处一砍。于是众人顿时跌倒,在周围倒了一圈。
陈易心收力站定,朗声道:“我用搬血术断了诸位足三阴经,若是一个时辰内不动,便可自然复原,否则双腿不保。”随后提起酒壶挂在腰间,不顾地上的骂声,大步离去。
此时正是晌午时分,客栈外除了两个骂骂咧咧的马王庄弟子,方圆数丈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十数丈外有人正探头探脑。平民已经习惯了江湖人的纠纷,一旦遇到跑得会极快,若是仍不幸卷入纠纷,丢几样家伙也只能自认倒霉。
陈易心的马还在客栈外马厩拴着,清澈的眼中映着一潭春水,并未意识到如泥潭般的江湖仍在吞噬着主人。
“左忠贤终于对我下手了。今天之后,我与官府也就不死不休了吧。”
陈易心解开拴绳,翻身上马,双腿夹着马匹缓缓踱出马厩,心想:“武林盟、义天盟、官府…唉,天下之大,竟已无我容身之所…”
转过街角,人渐渐多了起来,陈易心望着乌压压的人头,抿了一口烈酒。想到这两年的遭遇,默然不语。
“纵天下之大,也不过是几个人的棋局,这些无知无能的平头百姓,倒也不必担心被人利用,卷入江湖了。”
念及此处,陈易心又想起了当年泰安镇外,惨死于泰山之乱的老太和其他这一路来所见的死于江湖纠纷的普通人,还有青柳镇,那些面容依旧清晰的乡亲们,还有…小雪…
“都说乱世之中,人如草芥。可我看这所谓的盛世,死于那些强者的普通人,却也未必少,人命的价值,也未必不轻贱。”
策马出城,太阳挂在正空,高高在上,流淌的暖光中有比刀剑还锋利千万倍的武器—光阴,凌迟着所有人的生命。只有少数躲在阴影里的蛇鼠,才能找到足以喘息、逃避的空间—尽管那死亡早晚仍会降临到他们头上。
死亡,是啊—人总是会死的。无论是救苦救难、慈悲心怀的玄悲禅师,还是在底层苦苦挣扎、支撑起一整个镖局和无数家庭的善良勇敢的袁大叔,最后都不过是一抹黄土。还有那万人敬仰的天地奇侠,死后却连枯骨都不得安葬…还有帮助过自己的易门主、叶庄主、晏兄,如今也都生死不明…
若是人间一趟只有如此,那来到这世上还有何意义?
远离城门,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笔直的大路向着远方延伸。陈易心仰头喝干壶中残酒,忽地一夹马腹,疾冲出去。
世界如海。陈易心忽然感觉自己如同一条鱼,在海洋中自由地遨游—尽管他此生都从未见过海。
在小的时候,他们曾对自己说过,海纳百川。海洋由无数的河流汇聚而成。长江、黄河,多么磅礴浩大的江面,与海洋相比都如同大象面前的蚂蚁。海洋会包容所有的惊涛骇浪,也会为所有的弱者留下一片宁静的海湾。
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奔向何方。面前无数阻碍被不断地撕开、穿透,一路直到日出的地方,一片无人的天地。那里将成为自己的一生,也只属于自己的一生。自己将在那里伴随露水与蝉鸣,走到时间的尽头。
胯下骏马也在这纯粹地疾驰中舒活开了筋骨,冲向自己的前方。
可这并不是前行。陈易心忽地想到了那句话。那是一个神秘而强大的人对他说的。
陈易心没来由地感受到一阵悲凉,从头顶一路凉到四肢,连他磅礴的内力也无法驱散。
于是,陈易心手上轻握,勒住了马。马儿扬起头,不满地嘶鸣,似乎在抱怨为何要打断了它难得的放纵。
陈易心定了定心里翻涌的念头,看向周围。遥遥眺望,陆地与水流相接。江面极其辽阔,便如海洋一般。浩浩汤汤地从西向东奔去,无日无夜、永不止息。
之前的我就与这江水一般,看似无拘无束、一路向前,实则也是被周围无数的浪裹挟着,被迫地前行吧。如今离开了大江,脱离了江湖,却愈发感到无所适从。
“春水汤汤,又遇故人。何不来一见。”一个声音从江边传来,距离颇远,却仿佛是在身边一般。陈易心知道对方是个高手,于是怀着疑惑驱马行至江边。
江边停着一艘小渔船,船头坐着一位老翁,典型的渔人打扮,正自垂钓。在他旁边,站着一名青年,身着青衫,腰间斜插着一支碧玉长笛。
发声者正是青年。待陈易心走近,他微微一笑,道:“陈兄,又见面了。可还记得我?”
陈易心也未曾想到会在此时此地遇到对方,愣了愣,随即拱手道:“不敢当。前辈数次救晚辈于危难,晚辈不会忘记此恩。”
“何必如此拘谨,你我同辈,我姓江,你便叫我江兄好了。山河如此壮丽,何不赖一同游览一番?”
陈易心提着缰绳的手微颤,苦笑道:“江前辈,我的处境您应当了解。您也不是诡蝠邪侣能请来的,我身上也并没有那所谓的‘搬血术’,没必要再冒天下之大不韪来躺着趟浑水了。”
江姓青年一笑,道:“都说了,叫我江兄就好。我来助你是我的事,你说了可不算。”
陈易心眼前一道身影闪过,来不及招架,只得向右侧提气一跃,却感觉身体一斜,待落稳后,却发现已在渔船之上,旁边便是那道青衫。
陈易心无奈叹气,他知道眼前这人所认定的事,无论谁来都阻止不了,于是只得道:“让我先上岸,放我的马自由吧。”
青年笑笑,道:“不必,这条船容得下你们两个。”随后身形一闪,直奔马匹。
马儿受惊,一声长嘶,要躲开扑来的青年。却见青年双手一引,硕大的马匹一趔趄,倒在了船上。
陈易心数次见过这位前辈出手,但对于如此强壮的一匹马就直接被送上船只,还是感到十分惊奇。而马儿上了船后,渔船也只是微微一沉,并无太大变化。
“万峰会的技术,这一条船足足能装四五十个大汉。”青年又站回原位,冲着老者喊道:“周老,可以开船了!”
老者轻轻点头,也不见手上有什么动作,船只却动了起来,渐渐远离江岸。
陈易心安抚好坐骑,对青年道:“江前辈,您是万峰会的?”
青年弯下腰,就地一坐,左手勾住膝盖,右手拍拍船板,道:“他们找我有点事。先坐吧,颠簸半天,肯定也累了。”
陈易心默然坐下,心想:“前辈果然跟了我一路,只是不知这船和老者是预先就在此处截我,还是巧合。”
船只顺流而下,两岸开始出现连绵的山丘。船只行在大江正中,江水并不平静,江面下,的无数鱼儿摆动尾巴与诸鳍,拨弄着清澈与浑浊的水波,时而相融,时而分开。
青年从腰间取下笛子,将一端探入河中。在流水冲击下,青年催动内力,于是长笛轻轻发出了灵动的乐声,作为自然千声中独立的一捧。
青年开口了:“你或许听说过我的名字,江山秀。”
早在青年自称姓江时,陈易心就猜到了。有如此功力的人,只能是当世绝顶之一“七剑横渠”江山秀。
于是他一拱手,道:“七剑横渠之名如雷贯耳,只是不知前辈为何数次相助?”
江山秀望着天空,并未答话,往后一倒,躺在了船上。
陈易心忽然感到莫名地疲乏,便也随着他一同躺下。
小舟并不颠簸,比起两侧激起的水花,简直如同在平地上一般。山峦和云彩从左侧滑向右侧,候鸟从头上落到脚下。世界仿佛被划分成了无数条互不相干的轨道,一切都走在属于自己的道路上。
若是能这样躺着,看一辈子天空,倒也颇有意思的。
水的气息在鼻尖萦绕,笛子的脆响和破浪的清鸣相交,雁鸣掠过天际。
江山秀开口了:“陈兄,你觉得诡蝠邪侣是你什么人?”
陈易心手指轻颤,正要开口:“他们…”江山秀打断道:“不必说违心之言,若是对这个问题感到不适,不回答就好了。或者,你可以当我不存在。这江上只有你,和这一条小船。甚至在整个世界上,都只有你一个人。”
陈易心眼神微闪,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天下绝顶,却让他感受到如来自至亲之人般的包容,于是一番犹豫后开口道:“我不确定…他们生我养我,帮助我练就了这一身武艺,我自该感恩的…但,他们却从未把我当成一个独立的人。他们将我推入江湖的深渊,却从未考虑过我是否愿意…”
他顿了顿,小声道:“若是可以…我宁愿和小雪妹子一起,在青柳镇过完我的一生…不必成为万人敬仰的大侠,不必接过这沉重的包袱,不必考虑这天下大义…”
“这样…那些因我而死的人…或许就不会遭遇这样的命运了吧…”
“那…你到底是因为什么而纠结?”
陈易心转过头,与江山秀四目相对。对方笑笑,道:“你现在表面上看着自由自在,内心恐怕却比纤绳还要拧巴地多吧。告诉我,你究竟在为什么而挣扎?”
笛声慢慢变得平缓,陈易心闭上了眼,过去的一幕幕时光在脑中回想。自从青柳镇与他的乡亲们一同成为炉火中的余烬,他便走上了一条名为复仇的血色之路。很多人在这条路上渐渐迷失,还有很多人在这条路上一着不慎,坠入深渊。
幸好,他遇到了他们。
叶语秋…他不确定她是否真的对自己动情了,但与她在一起的时光,确实牵扯了他的很多心神,让他不至于彻底丧失人性。
晏云霞…他是他在江湖上遇到的第一个可以称为友人的人。这位朋友帮助了他很多,教会了他打开眼界,看到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复仇固然重要,但人也要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一生。
秋清霜…他的故事提醒陈易心了这个世界真正残酷的一面:强者可以为所欲为,弱者只能被压榨致死。即使他的行径实在令人不耻,但这一切也是这个疯狂的世界所致。
春雪姑娘…在他的世界陷入完全的黑暗之时,是她将他带了出来。她用行动展示了即使是众人唾弃的魔道,也并不一定真的就是为祸人间的存在,而人人称赞的侠客,也并不一定真的是侠义心肠。
然而,他们要么已客死他乡,要么便是下落不明…
他终于看到了,所谓的江湖,都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娱乐的玩具。为了他们的一笑,成千上万的人死于战火,无数代英雄豪杰前仆后继造就的伟业付之一炬。
诡蝠邪侣之子,这并不算什么。当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大人物想要做什么的时候,连那天下第一人都要乖乖听命。区区两个兴风作浪的蝼蚁的儿子,根本不值得那些人认真对待。要不是自己偶然得到了一份强大的传承,连入局的资格都没有。为了活下去,他只能不断的变强。
再之后,他失去了功力,却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在他认为血腥残酷的江湖之下,还有更加卑微的人间。没有力量的人们,连当天的一口饭都要拼了命地去争。而当面对突如其来的命运时,他们连抗争的机会都不会有,连史书上的一粒灰尘都比他们更容易被铭记。
如是人间,有何可恋!
可他不会忘记,在他遭遇追杀时,那位老汉无条件地接纳了他,仅仅因为他的儿子也曾经历过相同的事。在他允诺要除去地方之害时,那些村民的眼中的感激和希望。在战乱中,无数的人们背井离乡、妻离子散。
陈易心的心在隐隐刺痛,有什么东西在其中呐喊。他想要去倾听这声音,却又担心它将会震碎自己最后的安宁。
他睁开眼,天色不知何时已暗了下来,夜幕与星辰快要透过那不问是非、无处不在的日光。天边的晚霞如烈火般灼烧,共同宣告着新的天地的到来。
江山秀站在船头,听到陈易心起身的动静,于是回头道:“陈兄,醒了?”
陈易心甩甩昏沉的头,隐约感觉自己先前似乎想了很多东西,却如井中之月般,迷迷蒙蒙、看不清楚。
面对递过来的手,陈易心紧紧握住,借力起身。
岸边的山丘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比辽阔的平原,与江水平齐,足可以纵马疾驰。
江山秀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目光:“陈兄,我自小愚笨、根骨奇差。父母为了生计,将我卖给了大户人家。所以我连亲生父母的面容都不记得了。而那户人家后来因朝堂之事被牵连。我当时很小,在管家的掩护下钻狗洞才逃出一劫。后来,我从漕帮开始,四处拜师学艺,学了无数本领,从放牧捕鱼到琴棋书画,再到乞偷骗抢,无一不会。后来以此为基础学到了无数武学,终于融会贯通,自创‘随意七剑’至今未逢敌手。”
江山秀举起笛子,遥指远方落日,道:“见过我这七剑的人不多,今日之后,你也算一个了。”
陈易心闻言,立刻定了定神,认真观看。
只见江山秀信手一挥,小船四周水面突然泛起道道波纹,如被割裂的镜面。
随后,那一袭青衫舞动,长笛环身而转,发出呜呜的轻鸣。
水面上顿时出现综合交错的无数纹路,一道还未散去就又有一道覆盖其上。
江山秀身形灵动,仿佛在随着某种旋律舞蹈。水声琳琅,风声凛冽,与其作伴。
月光照下,那碧色染上了些许银白。如流动的水银,又似风中的素绸。
翻飞的笛影中,陈易心仿佛看到了一个少年,浑身都是命运所烙下的伤疤,深红见骨,更有数条足以致命。少年虽然遍体鳞伤,但他的眼中只有坚毅。他用咬紧的牙关背起了自己的一生,而用唇角的笑容拥抱着世界。
那道身影越来越快,船只也渐渐下沉。忽然,天地间的声音一滞,随后,轰的一声巨响中,四周涌起了数丈高的水墙,仿佛要直直插入夜空。
小船停顿一下,随后向前猛地一冲,冲出那滔天的大幕,仅在每人身上留下些许江水的余韵。
陈易心感觉心中那道阻塞的关隘一轻,随后被巨浪撞破,他坐上了他的小船,航行在了他的河流上。
“这是我的道。”江山秀将笛子插回腰间,“出身,性格,身体,这些都不是你我凡人所能决定的。但凡人最擅长的就是适应,然后改变。老祖宗们经过数千年数万年的努力,终于将世界打造成更适合人类居住的样子。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去尝试,把这个世界变成你所期望的样子呢?不是为了任何人,仅仅是为了你自己。你想要保护的就去保护、你想要惩戒的就去惩戒。你不在任何人的局中,这个世界只属于你。”
船体忽地抬高,本就浩大的江面突然撑开了两岸,天空与水面组成了整个世界。不远处也有相似的小船在航行,但陈易心知道,那些船只是别人的,上面或许有与他相似的人,但那与他已并无关系。
“这里就是大海,一切河流的归宿。有的河流在路上干涸,有的河流停在了湖泊。而只有足够宽广的河流才能最终抵达这里。这是对每个人无冕的荣勋,但它也不是人们唯一的选择。”江山秀张开双臂,大声呼喊道,“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吧,无需计较结果!陈兄,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这个世界还并未毁灭!不要在这里停下!去拥抱你的风暴和暗礁吧!去告诉他们——谁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明月皎然,群星璀璨。
一条小船重新扬起了帆。
那帆不再是由无数他人的布料缝补而成,
而是一位少年最诚挚的愿望与初心。

3人评论了“武侠(初稿)”

  1. 本来没想写的剧情占了意外的篇幅,本来想写的观念却没机会出场—果然光靠构想远远不够,还是要落到实处方能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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