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观察手记

这是遗照：

水是淡黄色的，也有点浑浊，浑浊的东西是飘散的柠檬上的絮状物，还有一粒柠檬籽漂在水面，那颗子被切成了两半，我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结构，有胚根、胚芽，但大个儿的胚乳不见了。柠檬的果肉变得软烂、散开了，皮在印象中是黄色的，但是泡了一天，已经白了。

毕竟是要喝下去的，不能味道太浓，不然该太酸了，这样淡淡的味道，也只有靠得很近才能闻到。柠檬水就是单纯的柠檬味道，可能比直接闻那颗大果实淡一些，是被水冲淡的。可是这杯东西似乎不只有柠檬与柠檬水的味道，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仔细分析刚才闻到的味道，大概都是杯子上粘着的，有不锈钢的味道，还有我家洗涤灵的味道，混起来是诡异的柑橘味——不真实，特别黏特别厚的感觉。好在这些怪味不浓，这杯柠檬水闻着还是清淡舒心的。

因为水已经被我喝下去不少，要想把里面的柠檬片抠出来，还是有点费劲的，把指缝卡的挺疼的。柠檬片是滑溜溜的，总是抓不住，容易掉到桌子上，我使劲抓住它，将它撕开——很不容易撕开，很有韧性。我把柠檬片放在一旁，想记录点东西，发现手上的水渍渐渐干了，可是刚才滑溜溜的水渍干了竟然变粘了，这与我印象中清爽的柠檬水不太一样啊。

挑了一片刚才撕成碎片的柠檬片，放入口中，咀嚼……我以为会特别酸，甚至还做了半天心理建设。结果，是我忘了已经被冲淡的味道，吃起来，还好。果肉是入口即化的，一下就散成了一滩，果皮的口感富有棱角，但不坚硬，我可以轻轻松松的突破它的棱角，把整片柠檬粉碎成糊状。咀嚼的声音是富有弹性的，像一个粘粘的球在地上弹跳一样，这大概都是果皮发出来的，因为果肉根本不用嚼。咀嚼的声音顺着牙齿到头骨再到鼓膜的共鸣，显得好立体，这种声音我好喜欢，也许很适合夜里催眠用。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泡水后柠檬的那种韧劲与不太酸涩的口感，投影到大脑中的是一种有点悲伤有点无奈的情绪。

Story：

泡水后的柠檬是个高三的少女，是个小镇做题家，但是十年前的她不是这样，就是一片鲜柠檬。十年以前，她也就七八岁，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她性格可能不太温和，像带着刺一样，却有个脆弱的内核，别人确乎不爱接近。为此刚上小学的她没什么朋友，总是一个人呆着，但她享受那种自我。有人碰到她、说了她不爱听的话，她会受伤，要做的，便是打回去、骂回去。

十年的教育像温水煮青蛙，不对，是温水煮柠檬，不知不觉间，被磨没了自我。她好像更坚韧、更温柔了，但其实也变成了一个索然无味的人。朝五晚九，题海战术，边吃边写，早就剥夺了她委屈愤怒的权利。有一天，她病了，太不舒服了，没有写作业，老师指着鼻子骂她：“不想学别学了，滚！到外面写，写完了再进来！”她竟真的一言不发的出去了，默默的写去了。如果是十年以前，她肯定会为自己辩解，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那么屈辱的事。可现在呢？

在温水里泡着，泡烂了柠檬丰满多汁的液泡，全然杀死了她自由恣意的细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