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体验笔记
这是一根红艳艳的小米辣。
我看着它,想,这很像民国姑娘家的珊瑚坠子,摇摇欲坠。于是我把两根辣椒放在耳洞旁边,不小心戳到了,疼痛又鲜艳。这个红是掺了硝烟的红,呛人。是一股未亡人胭脂匣里陈年旧色的伶仃。褶皱的果皮泛着绸缎抽丝的光泽,虽然现在刚立春,但里面有着三伏天的暑气,被揉碎了酿在里面,一碗浑酒的灵魂似乎在辣椒里。尖梢上卷曲的弧度像戏子勾起的兰花指,温软里藏着见血的锋芒。我沉思,这真的很适合当耳坠。掰开来看,掉出来一个又一个黄色的金粒子。
辣味悄无声息爬上来。小米辣带着棱角,又尖又刺,像是妈妈的绣花针,不经意扎进了鼻尖。细细密密的疼,却又想多闻一闻,被辣的发慌。这是一股油腻腻的,像谁家炖着的红烧肉,叫人喉咙发紧。辣的叫人眼眶发热,又舍不得移开。像是谁家太太胭脂盒打翻了泼出来的气味。
指尖碰到小米辣,先是凉意。像是井里捞出来的碎玉。可那个是虚的,薄薄一层。底下藏着的是埋着的炭火,滚烫的辣。指腹轻压,椒皮陷下去,像是旧时绸缎庄里面最上等的丝绒。软里又带着韧劲,是姑娘们爱美盘的发簪,看似松散,实则盘的紧实。再用力一些,皮破了,泛着一层薄薄的水光。像猫儿的尾巴轻轻抽了一下。
掰开来是轻咔了一声,让人心中一紧。我小心的拿舌头舔了一下,一股刺痛就直升脑海,我想尖叫,想打滚,疼的像无数根针扎进皮肉里。舌尖烧到喉咙,大火燃遍山野。猝不及防,激烈但长久的疼痛。舌头被人砍了一刀,已经麻木,但和上瘾一样,忍不住让人再来一下。
人物故事
(想到了甄嬛传里的华妃)
她该是公馆里那个穿蟹壳青缎子旗袍的七姨太,玻璃匣子里的玫瑰红总掺着三分灰。指甲尖尖翘着金丝珐琅套,一开口却是淬了毒的胭脂,烫得人耳膜发颤。那红是刚拆封的印度绸,抖开来哗啦啦泼了半间屋子,偏生要在领口别一枚生锈的钢针,笑吟吟说这是巴黎最时新的样式。
晨起梳头时爱用犀角梳刮得头皮发疼,铜盆里的洗脸水总要添几滴玫瑰油。说是玫瑰,倒像在陈年血迹里泡过的锈刀子。她吃酒爱咬杯沿,白玉酒杯磕出细碎的豁口,倒比整块的玉更值钱似的。说话时眼风斜斜扫过雕花窗棂,仿佛在看二十年前私逃的戏子,眼尾胭脂晕开半寸,倒比案头供着的红珊瑚还要艳上三分。
夜里总爱赤脚在柚木地板上走,绣鞋上的珍珠坠子早扯散了,零零落落像哭花的妆。鸦片烟榻上横陈着,水烟筒咕噜噜响,倒像是在冷笑。旗袍开衩处露一截白生生的腿,不是羊脂玉的温润,倒像碎瓷片在月光底下泛冷光。老爷新纳的八姨太最怕她染着蔻丹的手指,说是像十柄小刀在皮肉上跳舞。
妆奁最底层压着褪色的戏票,票根上洇着不知是酒渍还是泪痕。偶尔兴起要唱两句《游园惊梦》,刚启朱唇便掐断了,说是怕惊着廊下的画眉。其实画眉早被她用辣椒籽喂哑了,成日价歪着脖子看天,倒像在数瓦缝里漏下的光阴。
最妙是那对耳坠子,玛瑙珠子裹着金丝,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凑近了才瞧见每颗珠子都刻着细小的裂痕,倒像谁用绣花针一笔笔描上去的。有次老爷醉酒要扯,她反手将耳坠掷在铜炉里,烧出呛人的香。第二日照样戴副新的,说是缅甸红宝,可灯光下分明流转着辣椒籽的浑黄。
这样的女人合该住在石库门顶层的亭子间,窗台上永远晾着未干的猩猩红绸缎。下雨天也不收,任雨水把颜色冲淡了,滴滴答答流成弄堂口胭脂铺的幌子。偶尔有学生模样的青年打伞经过,她便倚着斑驳的栏杆笑,笑声脆生生裂成三截,头一截落在青砖地上,第二截飘到黄包车夫的汗巾里,最后一截竟钻进云缝不见了。
到底也没人知道她箱笼里那件织锦斗篷怎么来的,袖口金线绣的并蒂莲,针脚却是西洋十字绣的技法。立春那日忽然翻出来披上,说要去看静安寺的玉兰。走到半道又折回来,斗篷下摆沾着泥,倒像开败了的花。夜里听见她在阁楼翻箱倒柜,第二天厨房就说丢了半罐辣子,案板上留着几道新鲜的刀痕,深得能埋进整个梅雨季节的叹息。
小米辣在书页中隐现,名叫“传奇”。故事的语言和氤氲浓稠的氛围让我想起张爱玲。一个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女人,泼辣,神了,似乎不怕孤独。我不希望那些眉目清秀的小女演员来演她。让我想想……我选余男。嘴唇是厚的,脸庞小巧骨立,心胸不宽广(怎么的吧?!)带着不羁。
笔记里,对辣椒特质的把握传神。从滴哩当啷的耳坠子,到薄皮下油腻的辣意,过瘾。
”褶皱的果皮泛着绸缎抽丝的光泽,虽然现在刚立春,但里面有着三伏天的暑气,被揉碎了酿在里面,一碗浑酒的灵魂似乎在辣椒里。“
不过意象有点多,彼此有冲撞。
“珊瑚坠子,摇摇欲坠。于是我把两根辣椒放在耳洞旁边,不小心戳到了,疼痛又鲜艳。……这个红是掺了硝烟的红,呛人。是一股未亡人胭脂匣里陈年旧色的伶仃” 珊瑚的红、掺了硝烟的红、陈胭脂的红,从颜色到给人的感觉,细分并不大一样。意象最好少而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