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_二稿

1

半梦半醒间，米尔听到了低低的哼歌声。

哼歌声……

哼歌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米尔蓦地从床上弹起来环顾四周，吓出一后背的冷汗。“飞船上除了我根本就没有任何其他的人电脑也不会哼歌不管你是什么东西赶快出来不然我就不客气了！！赶快出来赶快出来赶快出来……”他向身后摸了好几下才摸到枕头边的手电筒，像拿武士刀一样双手握住。

“……”加湿器的嗡嗡。

“呃……”米尔感觉有一滴，两滴汗水的emoji贴到了自己头的左上角。他使劲揉了揉睡眼，想去把灯调亮点。

“你终于能看见我了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床头柜上扣着的相框被随手抄起，砸了出去。

2

米尔双手举着开着强光的手电筒，缩在床的角落，紧紧靠着墙角，用短路的脑子试图思考下一步该做什么。就在刚刚，相框不偏不倚正中那东西的头，却好像对它来说毫无感觉，就这样穿入了它半透明的身体，停留在了心脏的位置，和它一起悬浮着。 “你是，幽，幽，幽灵？”

幽灵用双手捂住眼睛的位置，嘴却笑得很调皮，发出在思考的嗯嗯声，随后耸了耸肩：“你觉得是就是吧！”它的声音说不上是男是女，但是很元气，像是动画片里的人物。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我一直在这里啊，只是你之前看不见我。”

“你要做什么！！”

“……陪你？”

“不需要！！！你到底是谁啊！！”

“停停停停停。”幽灵放下手，它根本不怕手电筒的光。它向前，像哄小动物一样慢慢地按下米尔的手电筒，米尔随之又往后缩了缩。“咳咳，其实我是前面的星球派来迎接你的使者，是来和你交朋友的，不会伤害你。”

“……骗人的吧？”

“或许吧？但不会伤害你是真的。不信你试试看，摸不到的。”幽灵伸出了它的一只手。米尔将信将疑地缓缓伸过去一根手指——直接穿了过去。凉凉的，像水龙头里冷热适中的水，没有触感。他慢慢把手电筒放下，打量起了幽灵。似乎五官是它透明度最高的地方，有些看不清。头发乱糟糟的，长到锁骨的位置。其他的——只能说看起来像是个人的身体形状。

“接下来该我来问你了，”幽灵自顾自地转了个圈，嗖嗖地在米尔的房间四处飘荡，这边看看那边摸摸，“你是个星际旅人？”

“……对，姑且算是。但是我很久没有遇到星球了。”米尔抱着双腿，仍然缩在床角。

“啊，运气很差啊，”幽灵毫不客气，“不过，记得我刚才说的吗？前面就会有一颗星球了。”

“我怎么不知……”

“滴，滴滴——前方发现星球！前方发现星球！”飞船终端的提示音突然响起了。米尔诧异的瞪大了深蓝色的眼睛。幽灵看着他呆呆地样子，笑出了声，率先飞出了房间，喊着：“总之先去驾驶室看看吧——”

3

飞船最前端的驾驶室大玻璃外，俨然是一颗深蓝色的星球。已经近得可以遮住一半的视线了，可以看到上面漂浮着深灰的乌云。米尔焦头烂额地在操控面板上调来调去，准备降落。

“终端上没有识别到这颗星球的信息……”米尔自言自语。

“为什么需要信息？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幽灵吹了声口哨，轻飘飘地回答。

“不，只是我感觉我来过这儿。如果来过，姐姐的日志上应该会有记录……”米尔转过身去想反驳，看到它对着一旁关掉的显示器照镜子，表情像是在研究自己。米尔有点想笑：“照得出来吗？”

“只能看到这个。”幽灵指指自己的左胸口，那里面漂浮着米尔扔过去的相框，“……姐姐？”

米尔一愣，走过去。长方形的木头相框里，两颗头发乱糟糟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的小脑袋挨在一起。红头发蓝眼睛的少女，戴着棕色的，蹭满了灰尘的鸭舌帽，一只胳膊紧紧地搂住小米尔的脖子，向镜头比V。“姐姐。”米尔答道。

“是吗？那她在哪儿呢？”

“……我不知道。”米尔沉默了很久。一想到这件事他的头就会莫名其妙地刺痛。“大概，在旅行。”

4

飞船落在诡异的蓝色鹅卵石滩上，像鱼缸里孤零零的小模型。

米尔感到一种熟悉的异样，又说不上来。他看着操控面板上颤动的磁铁指南针。

已经在舱门等着米尔的幽灵喊他：“愣着干什么？不出去吗？”

米尔这才回过神来，把各种便携的设备，手电筒、探测仪器、飞船操控器一股脑随意地堆进了挎包，揉着脑袋小跑着追上了已经出了飞船的幽灵。

啊。米尔原地转了一圈。

除了鹅卵石，什么也没有。一望无际的都是平铺的鹅卵石，远方是灰白的，整片天空也是灰白的。明明看得很清楚，却像在一片大雾里。

“你听说过这种地方吧？”幽灵似乎也在看着远处，问。

“嗯，姐姐好像一直想来这种地方。”米尔蹲下来捡脚下的鹅卵石，鹅卵石像被胶水粘在了一起。“因为没人能解释为什么。为什么石头跟着磁场运动，这里到底有什么……之类的。”

“你带指南针了吗？”

米尔低头翻了翻。“带了。”

“那走吧！”

“你的传说根本没有听全，有人说这里只有一块能拿走的石头，那才是大家都在找的。”

“但是到现在都没有信息记载……呵呵呵……”

“你说话啊！”

“呃啊……我姐可能就是想把这些搞清楚写在日志上吧……”

“什么时候给我看看你姐的日志？写这个做什么？”

“……我也总问她。什么大部分旅人旅行是为了找自己的家，但是她说找到家也找不到人在等我们，于是就一直旅行，一直写这个旅行日志，说也许能帮上有需要的人。”

飞船成了远处的一个小点。一路上幽灵一直在和米尔聊天，米尔不知道它哪来的力气，心不在焉地应答着，觉得一定是它不用脚踏实地走这指压板一样的路，还不看仪器的缘故。

“还是什么都没有吗？”幽灵停了下来，米尔也趁机停下了脚，低下头来休息。“你都有什么装置，给我看看？”米尔于是把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掏出来，直到掏空。幽灵一样一样地看着，也不知道看懂了没有。

“指南针呢？”

“在我手里啊。”

“……怎么错乱了？”

幽灵研究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仪器。米尔忽而感到光线变暗了一些，随之是石头的碰撞摩擦声。

他抬头，回头。

已经遮住了半个天空的蓝色鹅卵石巨浪一点，一点地涨潮。

他突然一动也动不了。前所未有的恐惧砰地压了下来。

他又突然拽上幽灵的手，奋力向飞船跑去。

5

“——快跑！”身后传来了姐姐的声音。“小米！回飞船！！”

米尔正蹲在地上，用刚学会用的小机器研究着这里的石头。他抬头，回头。山倒一样的鹅卵石追在姐姐后面。他不知所措，踉踉跄跄地开始跑。

他跑回飞船了。姐姐呢？

他在舱门拼命地往前伸手，伸手。浪尖已经快要遮住飞船了。马上要被淹没了。但是它很慢，一定来得及的，米尔只能这样想。他喊着，姐姐，姐姐，快，就快到了。

姐姐向前伸出了手。她的手里是飞船的操控器。

舱门关上了。飞船突然升得比巨浪还高。

米尔不停地拍着舱门，又扑到驾驶位上，他要回去。但他回不去。

——在进入规定航线之前，他无法控制飞船。

深蓝色的海上没有了红色。

6

——飞船里。

幸好是飞船里。

飞船悬停在高空，一番紧急后，暂时没有人去操控。

米尔靠这操控台，蜷缩在地上。

幽灵看着他一边喘气，一边把脸埋在袖子上蹭，以为别人看不出那里深了一块。好不容易闷闷地挤出一句话，解释他记起来的事。

“你不是把我拽回来了吗？”幽灵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可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姐姐已经死了。”两人沉默了很久之后，幽灵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她不能再旅行了。你知道的，现在你也记得，小米。”

米尔终于红着眼睛抬起头。幽灵模糊的五官在泪水的折射下似乎反而清晰了起来。也许是他的想象。但他刚才好像确实拽着它的手。

幽灵靠近了些，蹲在他旁边。“我已经死了。”它说，“你要自己一个人。你懂的很多。”

米尔咬着嘴唇，用刘海遮住视线，不去看幽灵的眼睛。“你刚才，被砸了一下，没……”

“啊，对！我当然没事，只是石头也到这里面了。”幽灵指指左胸口，“不过，是这里的鹅卵石！！从浪尖上掉下来的！”幽灵的情绪好像又高涨回来了，“继续写你的日志吧！”

“……我的日志？”米尔总算平静下来，回身翻找。

哐当，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米尔抬头。

幽灵不见了。脚前，有一块红色的鹅卵石，和那个相框。快要散架的木质相框里，姐姐搂着自己，灿烂地笑着。

米尔愣愣地坐了一会儿，起身捡起相框和鹅卵石，启动了飞船，再次回到了永夜之中。

7

飞行平稳后，米尔瘫坐在驾驶室的转椅上，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宇宙，眼皮渐渐开始打架。

“滴，滴滴——前方发现星球！前方发现星球！”机械音的提醒忽然又响起了。米尔挣扎着从睡意中睁开眼看，窗外一片漆黑，操控面板平静如初，哪里有什么星球。

米尔嘟嘟囔囔着什么，睡着了。

8

机械的运作声。刺骨的冷气突然侵入了米尔的身体，让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他揉揉眼睛，坐起来。自己不在驾驶室的座位上，而是从冬眠舱中醒来。“欢迎回来。设定冬眠，10年，实际冬眠，1 月 13 天。由于您心率异常，已强迫唤醒。”

米尔愣愣地，呼吸粗重。良久，他收回目光。冬眠舱旁边的小桌上放着熟悉的帽子，姐姐的鸭舌帽。米尔将帽子拿过来，戴上，走到驾驶室，向宇宙中望去。

前方，又是一颗新的星球。

似乎是弱化了旅人的设定。无论如何，送给小学六年级的玉米粥，希望她开心。

玉米粥

24/1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