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 漂亮的 幕布。
她叫夏光。
文广今年推出了一个新的音乐剧。从韩国引进,是国外口碑很好的音乐剧,名字叫《信》。冉是新演员,刚刚毕业不久,但却在文广公司的其他剧里面表现很好,资源也要优于其她的音乐剧女演员。
对于文广公司来说,只要票单价高,再找一些托儿在网上写点repo好评,把演员当工具似的多排几场演出,剧场资本家挣钱真的不难。公司老板也以为这个叫冉的女孩就是有个演员梦而已,和音乐剧市场上所有的女演员都一样。
冉到了排练厅的第二天,恩来了。比起冉前一天给所有工作人员殷勤地发在Ole买的25元一个的进口橘子,恩显得很从容,只是和几个编剧导演重要人物打了招呼。她们说话的时候有说有笑,看起来关系很好。冉偷偷想。这是家人没办法帮她直接打点的关系,她需要自己去适应奇怪的职场氛围。
恩也饰演女一号,不过同一场演出没办法有两个女一号,所以她们被分到不同的场次演出,也就是音乐剧常排的卡司。恩作为这个圈里非常有名的女演员,摸爬滚打了很多年,算得上是所有叫不出名字的演员们的偶像。冉和恩本来便不认识,慢热的两人即使没有过正面的冲突,不过也没有深交。
一部剧也不需要排练太长的时间。三个月过去,观众进了剧场。
这是冉第一次在这么大的舞台上演出。
之前她演的其实不少,小学在爸爸的剧院里演儿童剧,上了大学就在音乐学院里的黑匣子舞台上。而今天,文广三层的观众席基本上座率高达90%,她也没想到。观众们期待已久的,音乐剧女演员之中的新星,大部分人被冉的定妆照惊艳而纷至沓来,期待这个故事会怎样被她演绎,冉的夏光是何样子。大幕升起后的两个小时里,再到幕布又落下,冉没有任何出错。虽然她沉浸在夏光的角色里,但她不敢评价自己是否完美。返场结束后,便是她最期待也最忧心的演后谈。她知道自己出了“演职人员出口”之外,她就再不是夏光,她只是冉。之所以期待却又担忧是因为这里能和观众交流,她渴望得到认可和崇拜,但又害怕大家对她抱有失望和差评。她像一个被明码标价的商品,由每一个观众点评,贴上写着评价的标签,被打分被划等级。冉发现围在自己身边的观众远没有在男一号、男二号周围的多,她很害怕。
回家后,妈妈哥哥和保姆们的恭喜声片刻不歇,就似她从小到大的每一场演出结束以后,但她在那中听到了爸爸的一句话:“别去看网上那些评论,你做得已经很好了。”妈妈听后剜了一眼爸爸,续着他后半句继续夸奖冉,小声对爸爸说“你不知道你这样说她就更会去搜吗!”。她心思太重,她克制不住自己在搜索栏按下自己的名字,她看着一条一条有关对于她和《信》的评价,她证实了自己:好像真的搞砸了。观众剧评是铺天盖地的,清一水看过《信》韩版的人都说冉根本没有演好夏光、这不是他们心中的夏光。冉顿时明白了一切,之所以在演后谈的时候大家都围在其他演员身边而忽略了她,之所以爸爸会说那样的话,之所以家人们一个劲儿地夸赞她,合着都是假的,伴随她的努力她对剧本的理解,她的梦好像出现了很大很大的裂痕。
一个注定无眠的夜晚。但第二天她仍然需要照常去排练厅练习,声乐和舞蹈老师都在那里等她。大家都像不知道昨天那件事一样,如常地工作着。排练结束后她不禁问起老师:“我表现得是不是不好?”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没自信地讲话,就像是学生时代考试成绩差被叫去办公室批评一样。老师停顿了两秒,只是轻轻地带着笑容说:“你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啊。”说罢便转身离开了。排练厅里人逐渐走空了,因为第二场演出马上开始,不过这一场的女一号不是她,是恩。所以空旷之中只剩冉一个人孤单地站在原地,不断回想那些话。她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和昨天爸爸讲的后半句话很像,她克制不住自己去瞎想。
她不知道外面的舞台上,恩演得怎么样。很快演出结束后,大家回到排练厅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回家,恩在很多人的簇拥里也现身了。冉抬起她哭红的眼睛,一步一步魂不守舍地挪过去,看着走廊里像鲜花一样的恩,她好羡慕。
恩也看到了她,两个女孩互相盯了三秒后,恩坚定地拨开面前所有人走向她,:“怎么哭了?你很美的,但是哭了就不漂亮了。”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和哥哥一起在自家剧院里玩,没有演出的时候两个人在偌大的空间里捉迷藏。她最喜欢藏的地方是幕布后,一层一层地褶皱让哥哥永远找不到她,她在粗织布料里大口吮吸空气,是纤维埋着灰尘和发霉的味道,她深陷其中。可此时她只想把那一切都扯下来,撕碎、剪碎,再也不想看到这个东西。她拿出打火机点着那些带着流苏的幕布,即便火苗烫到了她的手,她的梦在大火中几乎烧尽了。她又像是突然醒悟了什么似的,把家人和粉丝送的花都扔到火堆里,培养液让火烧得更旺更盛,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最后,那些残余的、烧成黑炭颜色的,被她统统扔向台下,说了句:“我不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