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稿

未读消息提示

我点开:“玻璃杯?”

刚刚顺手拍的车窗发给斫,有了回信。

冬日余晖转瞬即逝,街灯的光随着逐渐变暗的天色,越来越亮,压过月光,代替太阳。

手支在窗边,指尖在冰壳上作画,烟花画了,消失了,你好写了,消失了,只剩得湿意漫上指尖……

天还是太冷。

 

我把手缩进袖子里,贪恋着差点消逝没的余温。明明是冬夜,眼睛望窗外橙光闪烁,偏觉得外面是个大暖炉,那温度想融化玻璃冰壳钻进来,却总是失败,它不气馁,软磨硬泡着,用更鲜亮的颜色把自己送进来。

我在赶往郊区的路上,倒也不算急,今夜和斫约好一起放烟花,线上的,我在这头,她在那头。

我放,她看。

这奇妙的想法是她提出来的,我实在想不通,她脑海里怎么有这么多怪点子。

她还让我带上曲奇,给她吃播。

 

说来,斫出国上学之前,常来我小姨的甜品店,她喜欢点份曲奇,然后撑着脑袋在窗前发呆,在试图记住流云荡过的形状叶子飘落的轨迹的同时,把自己藏在大脑缝隙里的忽明忽暗的小点子抖搂出来。

我父母都是驻外记者,常年出差,一年到头回不来几次,我跟小姨一起住。偏偏我从小就爱哭,一到家,看着墙上挂的一家人的合照,眼泪就哗哗流个不停,那时候小姨也年轻,看我这样也不知道怎么办,就上网查教程,给我变着花样的做饼干做小蛋糕哄我开心。就算停下不哭了,第二天早上眼睛还是会肿,顶着两个粉红的核桃去上学,同学都笑我,独行惯了,也就没再想着社交。只是偶尔看到三五成群的同学,还是向往的吧。

眼泪随着长大落得少了,小姨的甜品倒是越做越好。她说不如开个甜品店,自己做得开心,还能赚点钱,她兴致高,也没犹豫,想做就去做了。

却没想到开店这么忙,于是每晚放学后我都会帮小姨做点曲奇,帮帮店里的事。

“你好呀”,那笑容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清晨拉开窗帘般明媚。

我出于礼貌回了个微笑,瑟缩着退到小姨身后。

“这是我小侄女,有点怕生,你点的曲奇就是她做的哟。”小姨看我躲着,替我解释到。

“你好可爱!”她偏过头,眼睛在菜单前滴溜一圈,“我想点这个曲奇。”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吃?”给她送曲奇过去的时候,被拉住。

大概是那笑容太真诚,让人不忍心拒绝,我鬼使神差地在她对面的座位坐下了。

习惯了倾听,她跟我讲了很多话,我也不觉得烦。她说谢谢我,第一次有人愿意听她讲这么多垃圾话。

才不是垃圾话,是她理解世界的独特方式。

小姨那天跟我感慨,真好,我们阿纷也是有好朋友啦。

斫说我做的曲奇好吃,后来几乎每天都来店里坐坐,久而久之,交流的内容也多了,深了。

有天她说以后想学心理学,猜到每个人的小心思一定很有趣,像是掌握了魔法,又问我,我呢,我不知道,得过且过吧,只希望爱的人在我身边就好。她说我很柔软,像个粉色的毛茸茸的什么生物。

念起无数个一起度过的傍晚,真好。

后来斫出国上学,的确学了心理学,照理说掌握了“魔法”应该很有趣罢。可来电的时候,灵动的声音下总蒙着一层疲惫,我试图说些安慰的话,却说不出口。

 

思绪飘远了。

 

不可否认的,这烟花约定的确是件浪漫事。

 

手里提的烟花向下坠了坠,曲奇香味也从袋子里探出来钻进鼻腔。市区禁烟火,我很久没放过烟花了。

我幻想着一会儿的画面,大概是手抖着点起火,火光漫上引火线,我急着向后逃窜,“咻”,绚烂凝结,我抬眼,是花火绽开的画面。

我想看清,那画面却是模糊的,混着彩光,散了。

不知道是想象中的画面太不真切,还是车里的冷调白光太刺眼,不知觉地,闭上了眼睛。

几乎同时的,窗上的水滴越流越快,流淌着,奔腾着。车子开始扭曲,融化,震颤,再塑形,成了玻璃杯,窄口的。

 

怎么偏偏是今天。

听小姨说,成年前,也许十六,也许十七,每个人都会遇上一件完全偏离生活轨道的事故,人或易形,或短暂丧命,接着人间蒸发一天,才会被录入平行世界。离开的那天永远也回不去了,迎接着的是新人生的第一天。

我大概是遇上了,可惜要放她鸽子了。

“我可能要去平行…”字还没打完。

热,一股热意漫上来,漫上脸颊,漫上缩进袖口的左手。

烫,滚烫着,燃着了,我不受控制地滑进沸腾的泡泡里。

砰,我,升华了,升华成一缕气,从瓶口钻出,在接触到空气的那一刹,

炸,一朵烟花。

 

/

斫下课了。

匆匆地跑上车,她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生怕错过烟花约定。

她眼里终于和以前一样闪起了光,不过,像太久太久没启动的机器,运作时还带着频闪,忽明忽暗。眼底的乌黑怎么也压不住。最近压力太大,成堆成堆的pre和论文压得她喘不来气,原本充沛到溢出来的幻想极少流出,藏进了大脑的褶皱,卡在生活的缝隙里一动不动。

初到时,斫脸上常常泛着红晕,眼睛扑闪扑闪的,星星从眼眶跳出来,跳到讲着玄幻穿越故事的书页上,跳到公园里的摇着尾巴的金毛上,跳到拿着松果乱窜的松鼠上,跳到砖红色的秋千上,跳到家门口的树洞里,跳进星空里…

曾经每个下午,她尽可能不给自己排课,常会跑到学校旁边的公园里做点什么,漫步河边,或是单纯地闭上眼睛躺草地,享受阳光浴,摇摆着等待落叶铺满街道,等待秋风拨动她的心弦,然后再跑去甜品店,在那里吃着曲奇,与朋友聊着天等待日落。

 

路过草坪,她看到一家人在野餐。

她想吃纷做的曲奇,更想念那个愿意听她讲废话的好朋友。

她想家了,想念被簇拥的温暖了。

 

斫嗜甜,每天都要吃点甜食。之前认识纷还是因为那家甜品店。纷做的曲奇很特别,入口即化,像龙须糖似的。化在嘴里,香气漫溢整个口腔。

她今天还让纷带几块曲奇给她吃播,解馋。

上了车,司机很冷漠,没给一句话。斫也习惯了,打开手机看自己的请假申请。是自己去看烟花秀吗?不,和朋友,心里的话还没说出口,“朋友”,突然被什么触动到,她猛地一抖,抬手挡起脸,任由泪拼了命地从眼角逃出,攒了许久的情绪全部迸发出来。

这里的人都太自我了,没人愿意分摊阳光。

 

斫像袒露出内里的小刺猬,给形形色色的人送出自己珍藏的浆果,她从小就是这样。

她以为人们都会像纷那样捧起她递过来的浆果,甚至再回送一块曲奇,可事实呢,无人在意,任随果子腐烂,生霉。

 

人们的心思太难懂,现在的她只想变成一颗子弹,去别人大脑里看看,冷漠到底是什么。

 

这儿是个没有温度的世界。

她是阳光,和这儿温差太大了。

 

今天和纷一起看烟花,

温度,快能感受到了吧,斫想着。

 

“[图片]”是纷的信息弹出来。泪水模糊着眼,斫试着抹去,无果,还是看不清。图片上的反光,水痕交织,近乎盲打着,“玻璃杯?”

 

窗外的街景倒退。

谁也没想到会错入枪击。

玻璃碴碎成尖角坠进来。子弹擦进窗户,在斫的大脑里绽开火花。

她没变成子弹,子弹倒是跑进了她的大脑一探究竟。

 

 

…同频赫兹震颤…

 

 

舞台射光像子弹轨迹般刺在我脑门上。

“我是祈。”

“习惯边缘,浩瀚世界,也许懂我特别的点。”

“时间残忍地走过,让我们都更脆弱。”

“谢谢大家来听。”

今天主唱不在,老板让我自己弹唱。

没了无聊热曲,场子里顺耳不少,我唱了自己的歌,只是,怎么人更少了,好在键盘手兼职不用看业绩。

收拾收拾东西,我开车回住处,慢慢行驶在傍晚的森林小路上,放着灵魂乐。我好像看到一个人在前方行走,当车靠近他时,车灯照亮了他的脸,那是我自己。出现幻觉了?

绞痛。幻象在大脑里炸开。

记忆重叠抽离,我打开车窗透气。

一瞬间闪过那个午后,吵嚷声中断,盘子碎了一地,父亲头也不回地走了,带着钱,潮湿的热流漫不透气,只剩沉闷的空气在叹息;母亲在消毒水里泡的发白发皱的手,抚上我脸颊,没有温度,我撇开头。她眼睛垂下来,给我盖上被子,后来再没摸过我的脸;“抱歉,我们尽力了。”手术灯暗下后,我愣在原地,迟迟响起的声音是泪腺的开关;消毒水味涌入鼻腔,和咸的泪水一起,让感官失调;第一次扎人被骂。骂得真脏,我冲上去打,对方鼻血溅出来,“怎么骂我都行,不许说我妈一句!”

乱。好乱。

我是谁?

手一直不听使唤掐脖子,嗓子喊不出声。

我真想放弃今天,死了算了。

“喂,你怎么啦。”

车后有片黑色的影团,它绕到前面,一个粉色的毛发充沛的…怪物?蓬松的还有点黏糊糊,像龙须酥做的姜饼人,虽然听起来有点奇怪。

“滚。”我现在分不清是真是幻,头痛,懒得打交道。

没听见似的,一只毛茸茸的手伸进来,把握住脖子的手拽开,抚上我的脸。

 

嘶,好软。

奶油香的。

头不受控制得埋下去。

抬眼看它,它笑起来。嘴边的毛发跟着皱起来。

“我是粉,路过的情绪调节师”它揉揉我脸,“要我帮帮你吗?”

我撇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这年头骗术都这么高级了?

“陪你走走?”

“谢谢不用。”我语气生硬。

 

“那好吧,那我走啦?”

 

“怎么去?” “你会陪我多久?”

也许头太疼,思绪太繁杂,没经思索的话就这么流淌出来。

 

被关心的感觉好像还不错…不,总会失去的。

 

反常。自从那人抛弃我妈离开后,我说的每句话都在大脑里打磨过好些遍,不让母亲担心,不惹麻烦成了我活着的第一要义。同龄人在努力扩大自己交际圈,我却把自己封锁,整日戴着耳机,拒绝社交。没人会在我脸上看见笑容,除了妈妈和琴。妈妈走后,我更冷淡了,唯一爱我的人也离开了。人们都说离世后被忘记了才是真正的死亡,那现在的我还不如死人。

 

今天怎么这么冲动?

 

我没再出声。

它也没回答。

“走吧,永远有更好的地方等待着你,不是吗?”

 

它拉上我的手,我没抗拒

我们走了很远,

慢慢走遍整片田野,走上山坡。

“心里的海浮浮沉沉,模糊不清的话,就暂停一会儿吧,然后我们继续向前。”

“把灵魂投放大自然,感受零碎情绪在光合作用中被分解。”

“不要丢掉你的温存去创造伤痕。”

路上它说。

我还在挣扎。

霞光绚烂,像雨夜闪烁的路灯映在窗上。

温热的光线,用尽力气留存住最后一刹。

 

天色暗了。

拉下幕布。

“看!烟花!”

我指着天空转头,

兴奋感终于从心底生发出来。

 

它消失了。

那是朵粉色的烟花。

 

 

看吧,还是离开了。

温暖…呵,做梦。

我原路返回,天已黑透,田埂边只有颤颤巍巍的路灯残喘着。

我开车回家,哦不,去的只是个住处罢了。

回到房子,顶着一闪一闪的白炽灯,想到又要交电费,没钱。

赶紧画稿子吧,明天好不容易有个客人来纹图,至少先把电费交了。

“你好,我想纹个爱心。”

又是爱心。

也不知道人类出于什么心理,总想留住这些虚幻的东西。

留在皮肤上一辈子又有什么用?总会失去的。

灯还是灭了。

 

/

抽搐,震颤,

漫身的撕裂感终于消失。

是劫后余生,像破镜重圆。

又振动,我下意识躲避,才发觉是手机消息,低头看去,没发出去的话还停在输入框。

打了一大段文字解释方才没由头的经历。

“对不起烟花没放成。”

“还有,我想你了。”不是道歉吗,怎么说出这样的话。

要不我去找斫吧。

这个念头从我脑海里出现实在是罕见。和斫相处久了,自己身上好像终于有了她的影子,主动,敞开,递出温暖。

像曾经的她那样,这次换我奔向她。

“我到了。”一通电话过去。她震惊得讲不出话,听着像有泪水在淌。“怎么,不欢迎我?”

 

见到她的瞬间,我冲上去。

拥抱,泪水交织,两颗心里绽起烟花。

 

走出机场,天已成粉雾色,路灯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刹熄灭,换阳光把世界点亮。

“温度好像找回来了。”斫说。

自评

头脑风暴8分(场景的头脑风暴不太完整)

同伴互助5分

avataravatar

1人评论了“终稿”

  1. 完整了!
    能够看出竹妖尝试驾驭叙事的努力。好像打毛衣。钩织——拆散——色彩碰撞——心仪的图案。
    目前人称的使用(第一人称——第三人称——第一人称——第一人称)会让我感到有点别扭。斫那里第三人称,给人一种“为了纷的故事,想要解释斫部分”的感觉。
    还有,情节不够“实在”,发虚发飘。不过,这些可以通过一次次练习的经验改善的。最重要的是,竹妖的灵气一直在!

发表评论

滚动至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