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士竟在沙场战死,约拿单竟在高山被杀!
英雄从此灭殁,兵器长埋。”
——《旧约·撒母耳记下》
“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卡尔森?”提西福涅用毛巾擦拭怀里的微冲,仿佛一位母亲正在为婴儿擦嘴,昏暗的小屋里充斥着一种奇幻的温馨
莫甘拉戴着耳机端坐在背对屋门的小桌前,桌上桌下布置着一台隐蔽式电台,左手飞快地敲打发报机,右手握着一根铅笔,不断在一张黄纸上做解密运算。金属片敲击电路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抑制住应有的寂静,给人带来一丝安心
阿勒克托长长地吁出一缕烟雾,她心绪有所牵动,眼神略显迷离:“怎么说,这也算是过命的交情,没有说杀就杀那么轻松。”
“所以说,那个卡尔森造成的威胁也算在救你命的那次上了?”提西福涅感到很是不满,擦枪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我们三个人的性命,怎么能记到一条命的账上?”
“这个先放放,说说你那边的进展,”阿勒克托捏着烟头按到烟灰缸里,眼神回归成以往那般犀利
提西福涅还想抓住不放,仔细思索了一番还是决定不再追究。她想到了谢洛夫,红唇不由得微微上翘,从苏式军装的内胆里滑出一份文件,向下压住推到阿勒克托面前。阿勒克托右手夹住文件,翻起只见一份详细的手记档案
“谢洛夫上校,(微型摄影照片,图片源自军务名单)
‘冰原’特别军区直属独立团团长,兼任情报科科长
军区总司令新嫡系,军区内权力中心人物之第三。与参谋总长和其一派的政治委员互为政敌,三人关系复杂,但目前表明为政治委员与参谋总长派系相近,团长则更接近直属于总司令……”
“不错。嗯,不错,”阿勒克托没想到提西福涅有如此突破性的进展,“按照我们以往对付吉斯林政府的惯用手段:从内部挑起事端,让他们纷纷苦于利益和斗争,我们趁机完成深度的潜伏,逐渐让组织渗透‘冰原’。”
“但是那个卡尔森……你就真的不怕他出什么幺蛾子吗?”提西福涅俯下身,用极具攻击性姿态向阿勒克托发问。莫甘拉敲击发报机的速度逐渐增快,她双眼紧盯着笔下的电讯,眼神愈发凌厉。一丝紧张的气氛从她的背影下蔓延开来,逐渐没过另外两人的胸膛
阿勒克托意识到电讯那段似乎传来了异常,眉头低垂面向莫甘拉,提西福涅带着黑手套的左手挥开了弥漫着的烟雾,仿佛这样就能察觉得更仔细。电报声越发急促,抵达一个峰值的时候,莫甘拉忽然停止发报,紧张地看着笔下翻译过来的一段电讯
“立即前往列车站。完毕。”
“这意味着什么?”阿勒克托双手扶着莫甘拉的椅背,不明所以地分析这段经过复杂翻译的潦草电讯
“这种格式并不是今天所对应的密码格式,”莫甘拉转过头望向小屋木门,似乎门外正站着一个营的红军,“有一种状况,线路被敌人截获了,敌人不清楚我们密码的格式转换函数,但他们不应该清楚我们其余的密码格式;还有一种更糟糕的状况,我们的整个通讯小组都被敌人捕获了,他们在通过错误的格式发出警报……”
“但我们启用的据点就是通讯小组的前据点……”阿勒克托忽然间背后发凉,哪怕双方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特工小组,但这种小队间互相清楚坐标的情况仍然严重违背了游击战术,它终究爆发出了最致命的一击
“‘立即前往列车站’对应着什么?”她迅速调整状态恢复冷静,试图分析出多种应对方案
莫甘拉微颤的双手缓缓摘下耳麦,拧动旋钮关闭了隐蔽式无线电台,语气中多了一丝就义般的不甘与沉着:“这对应着一个不好的消息:我们大概率已经被发现了,他们在引蛇出洞。”
甚至没等莫甘拉说完,提西福涅就开始迅速地收拾快捷行囊,那支微冲则再次架了起来。阿勒克托飞速起身,她已经听见了动静,于是迅速拔出手枪拉栓上膛。莫甘拉则将所有电讯都揉成一团,浸上煤油一把火烧掉
三人迅速摆好战斗姿态:莫甘拉隐蔽在坚实的防弹钢板后,手握尖刀紧贴屋门门轴一侧;阿勒克托贴在屋门另一侧,向上举枪的双手随时准备放下射击;而提西福涅则放倒桌子,架起冲锋枪瞄准门口
屋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三人随时准备大杀一场。阿勒克托多年的游击直觉带来了不好的预感,她甚至担心她们的子弹不足以应付屋外的人
屋外更是如此,排长大着胆子悄悄靠近门口,将耳朵伏在门上,仔细聆听屋内的动静。其余特务则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们面对的是内务部派遣了数次特工都没能解决的敌人,可怖之极的“复仇三女神”
22个特务,一个多么可怕的数,她们三个人竟然一共解决了这么多俄国特务
排长对此不以为然,他对自己的战斗力和领导力有着绝对的自信,这种自信已经渐渐成为了他致胜的重要因素。他通过长年累月的直觉确定了屋内三人都已就位,却始终无法确认三人的具体方位
他无法想到,莫甘拉和阿勒克托和他仅仅一墙之隔,他们三人都在不断确定对方的位置,却都无法完全确定。阿勒克托敏锐地感知到了排长的存在,果断对着木门开展射击
一阵木花飞溅,阿勒克托打出了三发子弹,却全都擦着排长的大衣边缘错开。几乎就在同时,排长确认了阿勒克托的位置,迅速拔枪射击。子弹打在防弹钢板上,发出清脆的砰砰声
提西福涅对准阿勒克托射击的位置,狠狠扣动扳机。冲锋枪喷涌着火焰和硝烟,横向扫射了整一个弹匣的子弹。其中两发子弹击中了排长的防弹大衣,一发打中了排长左手的马卡洛夫手枪,手枪飞落在不远处的草地上,排长的右手顿时被刮出鲜血
“哼!”排长眼露凶光,却没有一丝疼痛的模样,仿佛没有痛觉神经一般,“一班和二班,架在屋门两侧,注意钢板落地的响声;三班,架上防弹护盾从正门口架枪准备;四班,保持巡逻姿态。”
阿勒克托那种在劫难逃的预感愈发强烈,尽管这种心态在游击战中是不被允许的。莫甘拉察觉到了阿勒克托的这种情绪,然而她也无计可施。只有提西福涅仍然斗志昂扬,她的内心被复仇驱动着,始终爆发出一种极强烈的力量
“我早就说过,不要相信一个叛徒,”提西福涅恶狠狠地低声说,这种声音只能在三米之内听见
阿勒克托始终不相信是卡尔森背叛了她们,但有一件事实是不可磨灭的——卡尔森确实已经背叛过她们一次了,对于战争而言,背叛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现在不是有情绪的时候,阿勒克托努力保持冷静
就这样对峙了半个小时,排长终于坐不住了。他一直不敢动粗是因为上级要求抓活口,他相信三人可能在战斗失败的瞬间自杀,这是最让他头疼的。屋内的三人也察觉到了异样,莫甘拉推测排长迟迟按兵不动是因为想留活口
她悄悄从腰间拔出手枪,在大脑中演推三人绝望自杀的结局:
阿勒克托神情悲伤地挥手表示投降,提西福涅不断施加压力。在莫甘拉绝望的眼神中,阿勒克托将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提西福涅挥手阻止,却无济于事
砰!莫甘拉将手伸到阿勒克托身边,对准阿勒克托脑后五公分的防弹钢板放了一枪,枪声震得阿勒克托头脑发昏。阿勒克托和提西福涅面面相觑,不过她们很快就理解了莫甘拉的意思,阿勒克托顺势倒下
随着阿勒克托倒下,莫甘拉顿感绝望,在一阵喘息后,也将手枪对准了头部
砰!莫甘拉捂住耳朵,在自己身旁放了一枪,枪声震耳欲聋
“蠕虫们,我跟你们拼了!”提西福涅假装两人已经自杀,发疯似的对着屋门扫射
木门瞬间被三班人员破开,五个架着防弹护盾的俄国特工涌进小屋,试图抓住最后一个活口提西福涅。莫甘拉眼疾手快,一刀划开了两个特工的脖子。短暂的惊愕过后,阿勒克托将手枪伸进一个特工的脖子(防弹头盔和防弹衣间隙的薄弱区),血花砰的一声炸开
鲜血飞溅到后面两人的防弹面罩上,提西福涅的冲锋枪一阵扫射便击碎了两人的面罩,鲜血和颅骨飞溅在面罩内侧。这场战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生并结束了,这种速战速决的阴险战术让排长顿感惊悚,他清晰地记得自己曾见识过这样的恐怖
刹那间,全副武装的情报科第三班被全歼
排长惊愕之余,迅速从一班特工腰间拔出手枪,利用反弹射击墙后的阿勒克托。子弹划破了阿勒克托的左侧脸颊,鲜血如瀑布般流淌在她洁白的脸颊上。她迅速沿着子弹反弹的方向回击,几枪下来,虽没击中排长,却击中了一个一班特工的左腿
排长向屋内掷去一颗瓦斯弹,瞬间又被莫甘拉捡起扔了回来,她的反应之迅速,以至于排长心中暗暗惊叹。墨绿色的刺激性烟雾迅速在丛林中弥漫开来,尽管二班迅速地将瓦斯弹扔到了森林深处,遗留下来的毒雾依旧呛得他们眼泪鼻涕直流。排长躲在土坡掩体后方,迅速掏出防毒口罩戴上。他深吸了一口过滤气,冷静下来仔细分析敌人的战术
很快他就想起来了,这种三人小组的游击战术他曾经在冬季战争中亲历过,只不过那时他面对的是芬兰人,他还只是个普通的班长。他从未设想过这次面对的敌人如此棘手,那种来自北欧战场的恐惧再次席卷心头
他从这三个未曾谋面的女人身上看到了冬季战争中的那个恐怖的存在,那个游荡在雪林中的白色鬼影——西蒙·海耶
“三班已经全军覆没,但我们还有三个班的力量,不输一个区区五人的三班,”排长抓紧时间做最后的动员,他不能允许恐惧在小队中蔓延开,这对战斗是致命的,“这次战斗胜利后,我给你们全都连升三级。至于英勇牺牲的,我会追加五级,更不必说颁发红旗勋章的荣誉。”
这些如狼似虎的尖端特工全部焕发斗志,他们如同西伯利亚草原上游荡的狼群,眼中只剩下对鲜血的渴望。排长以极具野心和战斗力的特质担任着狼王的角色,领导这群充满野性的饿狼扑向棘手的猎物
“二班听令!”排长侧靠在掩体后,他相信屋内的三人不会被几颗小小的手雷伤到,举着手枪面向屋门口,“集体掷手雷!”
五颗手雷精准而分散地飞进了屋内,一阵急促的躲闪和碰撞声过后,五颗手雷接连爆炸。灰尘和木屑飞射出来,滚滚硝烟从小屋中弥漫出来
“一班听令!”排长紧凑的攻势使得屋内的三人猝不及防,她们躲在防弹桌子后,呈三角状隐蔽,“集体掷手雷!”
又是五颗手雷,爆炸的同时,两个班全部集中到了屋门两侧。一般来说,遭遇爆炸物袭击的目标不会在爆炸时做出反应,但一颗手雷出乎意料地发出咯咯的响声滚了出来,恰好停在两班人员的中间,排长的左脚边
轰!
一声闷响,大团血雾在森林中央炸开,光线照耀着暗红色的尘雾和飞溅的土块,血液和肉浆喷洒在每个人脸上。排长睁开双眼,发现那个左腿受伤的一个特工扑在手雷上,靠着自己的躯体免去了两个班人员的伤亡
特工缓缓抬起头,口中涌出发黑的浓血,那种内脏被炸得粉碎才会透出的血。他似乎挤出了一丝隐秘的微笑,但很快就面朝下重重地死了过去
排长短促地呼了一口气,他没想到这一仗打得这么惨烈。顾不上犹豫,他大手一挥,二班人员飞也似地跳进屋内
“记住,你永远要盯着敌人手中的武器,而不仅仅是敌人本身……”老排长如是教导
排长深知屋内战斗条件的险恶,随后带着一班特工也全部冲了进去,屋内充斥着浓厚的硝烟和血雾,在这种极其恶劣险要的环境,双方全凭千锤百炼的战斗素养才得以作战
一阵微冲扫射伴随着几声清脆的枪响,一串黄铜弹壳散落到地上,提西福涅倒在了被炸的粉碎的木地板上。排长和剩下的五名特工控制住了三人,但战斗还没有彻底结束。莫甘拉一个发力,再次挥刀解决了一个特务,鲜血四溅的瞬间,排长将镇静剂迅速扎在了莫甘拉的大腿上
提西福涅吊着一口气,恶狠狠地瞪着排长。排长先给提西福涅注射了一根强心针,随后也打上了镇静剂。他蹲下身,注视着被两名特务压在地上的阿勒克托,她眼中充满了愤恨。排长如同观察一只濒死的猎物一般,仔细地端详着阿勒克托
“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们的吗?”排长脸上仍溅洒着血迹
阿勒克托眉头紧皱,并没有说话,她那充满了怒火的双眼已经解答了一切。左侧脸颊上的伤口仍然流淌着鲜红的血液,诉说着命运的不公
“卡尔森,”排长刻意轻蔑地笑了笑,“我很佩服你们三个,竟然让我损失了足足十一个战士。我手底下没有懦夫,这二十多个勇士全都是狼王中的狼王、精英中的精英。”
排长转过头,望向被炸死的那个特务,他的身下淌出一大片粘稠的血泊。没有丝毫怜悯,他只是感叹道:“我英勇的战士们,没有一个辜负伟大联盟的养育之恩。”
说罢,排长将镇静剂扎在了阿勒克托的大腿上。她紧咬的牙齿逐渐松懈,眼皮不争气地耷拉下来,瞳孔中还保留着一丝仇恨的火光。排长仔细地端详阿勒克托,他从未见识过如此凶悍而优雅的对手
冷血的杀戮机器,在三个被俘的女特工身上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觉。他比她们更理性、更凶残,却也莫名地流露出了一丝落寞。他轻轻擦拭掉阿勒克托脸上的大片血迹,一瘸一拐地走到小屋外,抽出手帕捡起了那支被打飞的马卡洛夫手枪
枪身套筒上深深地嵌着一枚开裂的9mm穿甲弹,扳机和握把上残留着一丝呈溅撒状的血迹。排长仔细审视着这把手枪,尽管这支枪已经同他经历了六年的战斗生涯,但这一刻他却没有丝毫怜悯和遗憾
相反的是,他发觉自己似乎隐隐对这支枪种产生了新的感觉,这种感觉和刚才的三个敌人有着必然联系。他很久没有情感了,这次是很特殊的例外
“这是我们交手的纪念,”排长将手枪揣进了枪套中,“三个如艺术家般的敌人。”
他裹了裹厚重的防弹大衣,左手扶正了宽大的蓝带军帽,站在温暖柔和的林地中央。来自北欧深冬的凛冽寒风席卷而来,他唯一无法忘记的情感,就是来自皑皑白雪和森林深处的那种恐惧,被乌林鸮锁定的绝望。这三个敌人让他无法抗拒地回想起那段时光,那段死神随时都有可能从各个方向悄然而至的时光
这远比纯粹的死亡要可怕的多,那是一种源于本能的恐惧和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