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葡萄

 

「我要为我所亲爱的唱歌,是我所爱者的歌,论他葡萄园的事。我所亲爱的有葡萄园,在肥美的山岗上。」

——《圣经•以赛亚书》

 

 

 

 

 

7.15,凌晨2:21

 

常年开到24℃的空调房,冷空气回转的声音与雨声相融。

憩无聊地敲敲键盘,白色短发被空调风吹动些许,碧蓝的眼眸中反射着电脑屏幕上闪烁的定位信息。

瞟一眼窗外被楼内灯光照亮的一小片雨帘,她其实已经找到了Celipe,她应该告诉黯的。毕竟是母亲兼帮派掌门。

 

但是她不想。

 

 

 

Celipe,此人是刚被揭了底的间谍,黑进了暗线系统,用塑料玩具替换了新购置的一批枪械。

 

上线的军火商是黯素来信任的,购置新的是为了准备约好的一次火拼,本该和往常一样,万无一失。所以旧的一批枪械已经该扔的扔了,经这遭暗算,导致我方在对垒时直接退回冷兵器时代。

 

火上浇油,Celipe在交战时当场反水,连带着他手下二十人的小队一齐投敌。黯只得下令暂避。

 

枪械要紧,黯忙于此事脱不开身,放出消息,要Celipe在一周之内人头落地,先成事者随意许愿皆可满足、赏金百万起。

 

 

 

真是天降的好机会、憩逃出这里的车票。

 

这个计划在过去的一年以内被她千百次反刍,念头蛰伏许久,计划从雏形到完备,等待的就是如今日同暴雨一般无二的乱局。数不清的夜晚,电脑屏幕的光映亮她的脸,其上是一排排她自己搜集整理的雇佣杀手的信息——唯独一抹灰粉色头发的张扬面孔被加亮的笔刷框选,联系方式也是粗体。

 

啊,如此大规模的筹备工作能够瞒天过海,当然也少不了那个人的帮助:那个先天就无法开口说话的人,憩的唯一一名密友。

 

拿起电话,拨通已经熟悉到能够背下来的号码。

 

 

 

 

 

这通电话对于皌而言,是灰黑色的。

 

彼时正值墨西哥的雨季,整片天空如同倒挂的海;全年75%的降水量一齐下坠,晶莹珠串打下了空气中所有的轻盈尘埃。

 

7.15,凌晨2:25

 

电话铃响了两声就被皌接起,她正犹豫着下一单任务该用哪把枪,最近生意如同过往的每个雨季一样忙碌,大概大家都觉得雷声雨声是洗刷肮脏血迹的良掩体。

 

“Hola,最近的业务需要大约一周之后才能开始……”

 

“Mucho gusto(幸识),你是皌。”

憩的声音轻盈,皌判断其年纪大概还没超过少女的范畴。

 

“是的,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先讨论价位……”

 

“美籍,出生在田纳西州,五年前在纳什威尔曾发生过一起燃气泄露爆炸案,造成三人死亡,至今仍未勘破。”

 

“你是怎么……?”

皌幻觉左眼眼下结痂数年的烧伤伤痕又开始刺痛,左手下意识附上护住,又触电般弹开。

 

“流言很多,其中一种认为凶手潜逃到了墨西哥。嘶……新上任的州长肯定很想立功。”

 

“你想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我要的很少。”

憩轻笑。

 

皌的电脑屏幕闪烁,百万到账。

 

“百分之五十的定金,还有一半事成之后给你。”

憩继续,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现在通话时间早超了15秒,你可以反向追踪我的位置。所以你需要做的第一步就是找到我,时限三天内。”

 

“小姐,你这大价钱足矣把我买下来了,要我说,你甚至不需要我的任何把柄,给个名字?”

 

“Iris”

 

Iris,鸢尾花,田纳西州州花。

 

然后就是电话断线的默认声音。

 

如此天气,打伞无益,乌云干脆地抱摔残阳一并沉寂于黑暗,雨林的木质香混合着地表腐殖质近乎腐烂的气息。

 

皌挑好了她的枪械,把灰粉色的长发盘成脑后的丸子,一头扎进雨幕,游鱼入水。

 

 

 

 

 

这个故事发生的国度,版图像美人鱼尾。

 

只有鱼尾。

 

7.16,23:03

 

宅邸主体像一本对半打开立在地面的巨大的书,主体之外热带植物构成的花园面积巨大。令人意外,赌场的穹顶上方居然会摆放十字架。

 

“这么多人都是你杀的?”

憩从黯身后探出半个身子,垂下眼帘,白色的短发也随之散下些许,漫不经心看着地上的尸体。脚尖细心避开蜿蜒的血迹。

是皌昨日在电话上听到过的声音。

 

“不,当然不是了,小公主。”

皌背着小提琴盒,和疏水的外衣一样被雨水洗得干干净净,没留下一点血迹。

“我只是杀掉了他们中领头的那个。”

 

灰粉色长发盘成的团子有些散了,皌的这句抬头看着憩身前的黯:

“Celipe,想必在你黑名单上有一席之地。”

 

“爽快人,给个名字?”

黯没有回应眼神,向后面人挥挥手示意。

 

有人上前取了血样。

 

皌:“Iris”

 

半分钟后,用血样检验身份那人向黯微微点头。

 

黯神情满意:

“说吧,想要什么?”

 

皌冲着憩一扬下巴:“做她的保镖。”

 

“成交。”

 

 

 

宅邸的木制走廊一定花了很大的时间和精力用于维护,如若不然,早就在雨季里蛀虫腐朽了。

 

本就是深夜,方才赶上了雨少有的停歇,这会儿又能听到瀑布般的水声。

 

除了值夜班的安保,其他人都各回了房间休息,在宽宽的两层木板间仅剩的是两个都曾自称Iris的人,憩带皌回自己的房间。

 

皌的肾上腺素还没消退,问:“你跟老大是什么关系?姐妹?”

 

憩冷冷的:“母女。”

 

“嗯?看不出来啊,身材保持得真好。”

 

憩看起来几乎要翻白眼了:“试管婴儿,代孕。”

 

“也对,哪有老大亲自生孩子的。”

皌移开目光,粗略扫过墙壁上的挂画,拉丁美洲的艺术风格包含相似的色彩明艳、高饱和度。

不知道其中深色的部分有没有安装针孔摄像头。

 

上至二层,脚步声终于不需要回荡也可以触碰到走廊尽头,憩将右眼贴近门上的电子锁,等待半秒后的电子音,推门、进入。

 

皌把小提琴盒放在房间的一角,打开,把里面拆分的狙击枪零件斜放。

 

房间内的墙壁上贴上了隔音棉,地板铺着地毯,装修风格和外面一致的复古,空间不小。沿着一条边线摆着书柜和书桌,垂直方向是飘窗,另一个方向还有一个小门,里面是卫生间。

书桌上古典风格的玻璃花瓶中摆有一束玫瑰花,花瓣根部是嫩白,渐变到边缘是淡蓝,让人想起房间的主人那双浅蓝澄澈的眸子,二者相同地散发着清透冷漠的气息。

摞着的大部分书目都是诗集,电脑摆在桌面正中。

 

皌礼貌道:“花不错。”

 

飘窗边缘和床头柜等台面都放有扑克牌,散排和带盒子的整排兼有,但都是同一种类,除扑克牌之外房间整体都很整洁,没有乱摆乱放的衣物杂物。

 

一本圣经摆在床头柜,存在于扑克牌中格外扎眼。

 

皌注意到,只有一张大床,微微挑眉。

 

憩转头把门关好,电子锁自动上锁,顺势打开灯:

“啊你说那个,染的而已,花农的小把戏。”

她继续走去合上窗帘:

“你比我想的要来的快,所以还没怎么收拾,Celipe并不容易找到,我本来还打算再给些信息辅助你。”

 

皌钻进卫生间,声音带有回音:

“你比我想得还小,还没成年?蓝眼睛很漂亮哦。”

 

“……Gracias,你比我想得还张扬。”

 

皌没在意憩跳过自己的提问,将灰粉的头发散开,指尖插进发尾,草草梳理:

“很高的评价,所以我们要做什么?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了?”

 

“我要从这里出去,我会需要你的保护。”

 

皌晃晃脑袋,暂且决定先把淋过雨半湿半干的头发散下来晾晾,于是拿起洗手台上憩的梳子从发尾梳起:

“嗯,岀去之后呢?”

 

“我会联系到可靠的人。”

 

“依靠你的信息?像你威胁我一样?”

憩严肃的言行风格让皌忍俊不禁。

“别靠自己啦,这个部分就让我来吧,我认识的人更多,更稳妥,昂。不是谁都吃抓把柄这套的。虽然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挖到我的案底的,但你是我的雇主,所以我暂时就不多嘴多舌了。”

感觉像自己收养了个妹妹。

“计划是什么?什么时候开始?我会需要熟悉这个大宅子的结构,没记错的话,下面一层是你们家的赌场?”

皌从卫生间绕出,走着三两下甩掉外套,抱着不知道往哪里放。里面是一件宽松短袖,速干的布料因为雨水浸渍贴在皌的身上,勾勒出的肌肉轮廓无声宣告着这名杀手优秀的职业素养。

 

憩的目光移开一瞬又挪回,勉强稳住了面无表情,但明显没有装出她想表达的坦率。

“嗯,再往上三层也是,但这个不着急。”

然后还是移开视线,指指门后的衣帽架。

 

这份慌乱落在皌的眼里实实在在令她意外。毕竟憩是雇主,她本没想这么快就开始“以下犯上”。

“嚯,家底还真是雄厚。”

一边把衣服挂好。

 

“事实上,计划今天晚上就要开始。”

憩示意皌站到她旁边,和她一起看书桌上的文件。

 

“噢,我还以为起码我能先休息一晚上,早说我就不拆头发脱外套了。”

 

“今天的机会难得,门口那群尸体中是否有身高170左右的年轻女性?”

 

“有。”

皌又把头发扎起来。

 

“我需要你把她带到这里,这有一个暗门,里面是一个很大的冰柜”,憩指指桌上平面图的一个位置,在宅子的后侧,“很抱歉暂时不能让你休息,因为大概二十分钟后清理队就会到,不能让其他人看见你。”

瞟一眼时钟,约是夜里11:40。

 

“你要一具和你身高差不多的尸体做什么?”

皌看准了要去的地方,重新把外套穿上。

 

然后皌就被憩凶狠地斜了一眼:

“要摆成蜷缩状态。”

 

“Vale(嗯嗯嗯嗯),我不问了,我去拖我去拖。”

 

“监控在两个角上都有,在这个角度和这个角度旋转,你需要卡住死角,也就是从这里过去。”

憩在平面图上贴着墙壁的地方画出一条狭窄的过道。

 

“好。”

 

憩递过来一个手环:

“定位和生命体征检测,”

然后又是一个耳骨夹,和她自己耳朵上的一样:

“通讯设备。”

 

“自己做的?挺厉害啊小公主。”

皌接过戴上。

 

“还有一件事。”

憩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盒子,打开,是一排排的弹匣。

 

“子弹?我还有……”

 

“是麻醉针,以后都用这个,药效12小时,跟死了没区别。”

 

“我必须说,我都要开始崇拜你了。”

 

憩的表情介乎羞赧和嫌弃之间,起身去开窗:

“快去,要来不及了,从窗户走。”

 

“好嘞。”

皌捡起两个弹匣塞进口袋。

 

飘窗仅仅是被打开了一条缝,雨丝就噼里啪啦开始入侵室内,皌侧身滑出,回身比了个敬礼,然后跳窗下去,融进了黑暗。

 

“Hasta la vista(马上再见)”

憩对着皌的背影默念。

 

 

 

憩专注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小红点,现在它代表的是皌。

 

23:50,皌到达大门口。

 

23:55,皌开始从宅邸门前向后侧移动。

 

0:00,清理队如约到来,憩按住耳骨夹通知皌这一消息,皌回应的声音被雨水打得破碎,憩捏起一把汗。

 

0:10,皌到达宅邸后侧冰柜处。憩开口询问状态,没有回应。但小红点仍旧闪烁如常,簇起眉头,现在只能祈祷是通讯设备出了问题。

 

0:15,皌接近出发地点,憩估着时间在飘窗外看到了人影,松了一口气。灰粉色的一抹,还是和出发时一样矫健。

 

从内打开窗子,把皌让进屋内。皌的身上甚至还在往下滴水。

 

“在外面发生什么了吗?为什么不说话?”

憩的语气严肃得好像周身坠满冷凝水。

 

“雨太大了,回来爬到二楼花了些时间,耳骨夹太容易遗失,所以我就放身上了。放心,尸体已经锁住了,我没被任何人看到,枪都没开一发。”

皌从后腰拿出耳骨夹。

 

“要不是手环还好好的,我都要以为你死了!”

 

“相信我的能力……”

 

“你也别想蒙我,类似的事情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不会有下次了。”

皌抓住憩的手,眼睛直直盯着憩,一改先前的玩味笑意,真诚又坚定。皌的眸子深不见底,墨绿色,从瞳孔的纯黑晕开一片澄澈。一对成色正佳的祖母绿。

 

憩愣住,挣几下让皌松开。

憩又向后退几步,刚才被握住的皮肤好像在发烫,视线钉向地毯:

“赶紧收拾收拾准备休息,我先睡了,卫生间有多的毛巾和睡衣。”

 

“好。”

 

皌又进了卫生间,憩躺上床,听到卫生间关门的声音,一反严肃得体,呼一声把脑袋蒙进被子里。

 

憩控制不住回想刚才那一个瞬间,皌拽住自己手的时候,那双眼睛从内而外地说着“Te lo prometo(我向你保证)”,瞳孔的引力百倍于地核。

很长时间之内,憩能完全信任的只有自己,她从小被教导如此,不是被任何人,是被生活本身。只有依靠自己绝对的能力和进步,才会被接纳。她记得自己无法在格斗中胜过对手,吃痛倒地时,黯背手立在一旁冷漠的眼神:

“「如果没有信心,就不能得着生命;没有信心,也不能在天国里住下去」,你需要更多训练。”

生于暗处,还能怎么办呢?向来是优胜劣汰,只有强者才能站上擂台。

这种心脏被托举的感觉,好像是安全感。

 

憩揉揉自己的脸,从被子里探头出来。

 

她才想起自己甚至没有多拿一床被子。好在卫生间还有淋浴的水声,没有开门的迹象。于是她轻轻从衣柜里抱出来了换洗用的另一床,把两床被子认真摆到各占床的二分之一,又躺下。侧身,这次是真睡觉。

 

半梦半醒之间,她模糊感觉到皌躺下的动作,模糊听到她在安定下之前轻声说:

“Dulces sueños(愿你做个甜蜜的梦)”

不知道是不是自言自语。

 

 

 

 

 

 

7.17,19:27

 

白天无事发生,黯离开了宅子去协调枪械的事情,所以憩呆在宅子里闲着,充个门面。

 

皌抓紧时间在上午就熟悉了整栋宅里的地图和监控位置。

下午,皌还用憩的加密线路联系了旧友Vera,一个私人港口的拥有者。对方的西语保留着元音之间的d的发音与词尾的s音,很浓厚的墨西哥式本土发音。

三人一同协商好了价位,暂定目的地为西印度群岛的古巴或海地。

 

饭点,现在正和二人一起在一层的餐厅吃晚饭。宽阔得能举办酒会的空间里基本没人,只有门口站着两个守卫。

 

“你不会觉得你像个镇宅兽吗?”

皌喝着她已经续到了第三杯的软饮。

 

“平时还是有事要做的,但是最近不太平,黯又直接独揽大权了,我听她派遣。”

 

“听起来像控制狂。”

 

憩叉牛排的叉子在送到嘴边的途中顿住了一下:

“还好。”

 

语气明明就是不好,那种无意间被拆穿的不好。

 

皌微微眯眼,用叉子比划一下门口的两个安保:

“我觉得他俩,很像门将。”

 

憩挥挥手示意他俩也走开,安保会意。

 

“现在没人了,说吧,想说什么?”

 

“Listo(机灵)~”

皌放下叉子,一个响指:

“我想问你,感不感兴趣听我拉琴。”

 

餐厅的布置富有格调,落地窗,白色的纱制窗帘轻轻垂在地上,像是裙摆。在一角摆着高档西餐厅都会有的钢琴,旁边还有一架小提琴。

 

除此之外,还有一角放置着安静燃烧的老式壁炉,尺寸不小,内壁已经被熏得焦黑。

 

憩诧异:

“我还以为你用小提琴盒装枪只是为了好看。”

 

“才不是。”

 

拿起琴弓,皌又上了些松香,搭弦起奏。

 

引子思绪绵长,似忧愁徜徉,怀念与渴望的蔓延;应当配上钢琴伴奏、和身着轻纱缓缓旋转的舞女。

忽的进入舞曲部分,干净利落、绚丽激昂,速度极快,6/8拍连续不断的三连音,情绪热烈。

 

充满想象力又深情美好。

 

“如何?Introduction and Tarantella……”

皌邀功。

 

“Sarasate的作品,非常浓厚的西班牙风格。”

 

皌刻意张大嘴,像哄小孩一样摆出讶异的表情:

“真看不出来princesita你还是一个爱听古典的人。”

 

“看来,你还藏着很多惊喜。”

 

“Mas(但),我们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吗?”

皌的笑容绝对别有深意。

 

憩正想说些什么反击,餐厅的大门突然又被敲响,打破了难得的轻松氛围。

 

“进。”

憩的情绪明显下沉几分,回归日常状态。

 

刚才退出去的一名安保将门半开,低着头传话:

“黯在会客室等候,希望Iris小姐能够单独前往,赏光喝杯新茶。”

 

“Oido cocina(遵命)”

皌顺从地把小提琴放回原处,眼神还粘在琴上,表演过分夸张的依依不舍。手上不动声色地勾下前一日憩为她戴上的定位手镯,趁着擦过憩身体的机会塞进了原主的口袋,又回头补了个飞吻。

“别担心,我回来接着聊。”

语气甜腻,好似她们不是刚见面不到两天,而是熟识两年。

 

当真是教科书式的偷鸡摸狗。

 

“我回房间等你。”

憩的回应沉着。

 

但皌没说错,她确实在担心。

黯不可能只是善心发作请新部下品茶,此次单独会面必定充满刺探、诱导,暗流涌动。黯对皌的怀疑合理且可遇见。能杀掉Celipe固然能力拔群,可一个仇人的死并不能成为证明衷心的充分条件。基于大宅中充分的安保数量,憩本身并不需要一个保镖,所以“继承人的贴身保镖”这一职位比起责任,更像是地位的象征。

 

现在已经没有机会提醒皌小心,隔墙有耳。

憩所能做的只有目送她离开,这是计划的一部分,暂且还不能告诉皌全部。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像她那样的人,能活到今日肯定有自己的手段。

 

憩伸进口袋捏捏皌刚塞回给她的手镯,还残留着那个人手上的余温。憩理解皌的细致,多一事总归不如少一事,若是大大咧咧得带着手镯进入黯的视野,被问起就不方便了,被识破的风险巨大。常理而言,保镖与客户的关系不应该进展得如此之快,二者完全同步所有活动,不可能需要定位手镯。

 

哎,可惜没能让她多拉几首,憩也望向几分钟前还在被演奏的小提琴,得体地将自己与皌的刀叉都平行摆在盘子正中,示意用餐完毕,起身。

 

 

 

同日,22:42

 

皌推门回到房间,撞进眼帘的就是满面阴沉的憩,她盘腿坐在床上,双膝中间摆着电脑。应声抬头之后才收敛表情。

 

啊,还是有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

 

皌:“小公主,你的妈妈是位很称职的reina(女王),她在闲谈中藏了不少陷阱,我很欣赏,不过这种程度的套话我还应付得来。”

 

“她对你做什么了吗?”

 

皌放松地坐上床边:

“没什么大事,主要就是收集了我的虹膜信息帮我录入门禁,大概没谁能想到我每天都戴着美瞳吧哈哈,大家庭效率就是高,我现在就能自己开门了。”

 

嗯??美瞳?

原来墨绿色是塑料制品吗?

 

“要是我不说,小姐你也很难看出来吧。”

皌像得手的魔术师。

 

此人反侦察能力非比寻常,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憩虽然很好奇,但此间不是岔开话题的时候:

“她……有接触到你任何一块裸露皮肤吗?交谈过程中或者结束后,你是否有过短暂失去知觉的体验,可能会被错觉为久坐的麻木感。”

 

皌意识到了憩的严肃,认真回忆思考,短暂停顿后答:

“没有。”

 

“真的……没有吗?”

憩侧转身子,撩起后颈上方短短的白色头发,在第七颈椎棘突上方露出一小块不应该存在的又一块凸起,不细看还真会错认成胎记。

“定位和生命体征检测芯片,和我给你的手镯里放的原理相同,但是更小。而且这个植入的位置……我完全无法自己摘除,太危险了。”

 

皌的手附上,轻轻感受着那块芯片的轮廓,听憩继续开口。

 

“如果是植入在其他的地方,会很快很方便,就像打无痛针一样,她可能会先在饮料里给你喝些麻药……黯确实是个控制狂。”

 

光是说出这些对憩而言就已经很沉重了,这段话所关联的记忆,无疑是她生命中的最黑暗无光的时刻。天主教教义强调孝顺父母的重要性,如《箴言》中所表;在黑帮背景中,很轻易就可以想到“孝”被片面解读为“顺从”,成为限制子代的工具。

 

「你们作儿女的,要在主里听从父母,这是理所当然的。」

 

“我很谨慎,她没有这个机会。”

皌严肃认真:

“我很心疼,虽然芯片只有这么大,但我能看出来你和黯之间的紧张关系。我的顾虑是,这块小东西会成为逃跑的巨大障碍。”

 

“我知道,我花不少时间找到了从外部让它失效的方法,到时我会采取行动。”

憩笑得勉强。

 

“果然是要强的小公主。”

皌看起来想伸手捏捏憩的鼻头,但是她忍住了。

“让我猜猜之前的故事,你和黯之间绝对有过不少于一次的严重冲突?”

 

憩的注意力突然被毫无变化的白炽灯吸引,眼神飘过。话题浅浅划过灰色地带,划过这两个命运捆绑彼此的人,屋里的紧张气氛消散几分。

 

“嗯,我之前很听话,把她的一切指令奉为教义,那时我们还……后来……”

 

“啊,叛逆期嘛,太正常了,你要想想我也才比你大……”

 

“三岁。”

 

“嚯,我都记不住自己几岁了,你居然帮我记住了,天下哪里能找到第二个这么好的雇主啊。”

 

憩一拳闷闷打在皌胳膊上,彻底宣告沉重氛围沉入坟墓。没人再忍着自己的笑意。暗处的生活见不得光,人与人之间的壁垒就是雨季的水,实在难得有两个精神能够彼此托举,不必沉闷。皌一个翻身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上的圣经,小腿蹭过憩的背表示反击。

 

“嘿,我一直想问你来着,为什么依靠赌场为生的家族会信仰天主教?”

 

“「凡不出于信心的都是罪」,《罗马书》14章23节,通过提供娱乐场所谋生,并采取一定手段维护自身,是出于信心的行为。”

 

“杀人也属于‘一定手段’吗?”

皌纯好奇。

 

“你说得对,所以我其实并不认同黯对圣经的很多解读。”

 

“在信仰压迫下对正确性起疑,值得人文主义赞扬。”

皌肃然起敬。

自小被宗教熏陶,却没在这个过程中丧失自己的判断力,本我的强大可见一斑。

 

“别……我只是一个不虔诚的信徒,我想我甚至不能算天父的孩子。你呢?你如何说服自己杀人而不拥有心理负担?”

 

要使人在一个黑帮里相信天主,解读必然是歪曲的,或许你对于圣经的解读才是最贴近原本教条的那个。

皌想开口反驳,但她对回答憩的问题兴趣更大,把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因为我是坏人啊。”

皌笑笑:

“一个生活在坏人堆里的在普通不过的坏人。”

 

所有人都该死,雇佣她的或者她杀死的,皌是在该死的人中求生欲比较旺的那一类,生活扎根于仇恨。

 

注意力终于返回摊开的电脑,憩想起要和皌交代的正事:

“明天要干活儿。”

即使是在相处融洽的背景下,这语气也明显太过愉悦。

 

“这么期待?”

皌翻到了圣经中夹着的一张书签,被标记的一页是《以赛亚书》第五章。

“有什么是要我做的?”

 

“没什么要你做的,但是会很有趣。”

 

憩让开半个身子,示意皌看自己的电脑,皌探头到憩的肩膀上,发梢扫过憩的脖颈,痒痒的。

屏幕上显示的是任务的基本信息。

 

皌草草浏览完,起身:

“一次穿漂亮裙子的好机会,给我也准备一条?”

 

“提醒我了,之前来投诚的技术人员送了我一件旗袍,我还没穿过,明天正好试试。”

 

 

 

一夜无话。

 

啊不,有话。

 

熄灯后的黑暗里,皌又习惯般说出那句亲密的“Dulces sueños”之后,憩在半梦半醒间迷糊道:

 

“你欠我一个故事,我明天会讨回来的。”

 

换来落在肩头的拍拍,浅浅笑意被落雨的噪音吞噬。

 

 

 

 

 

7.18,20:47

 

“帮我扣一下扣子,我的伤还没好。”

皌背对着憩挽起脑后灰粉的鱼骨辫,耳坠上挂着银色耳坠,衬得她脖颈格外修长纤细。憩的旗袍很合身,板板正正,翠绿色,灯光下隐约可见竹叶的暗纹。

 

“杀Celipe时弄的?我怎么记得你拿的是狙击枪。”

小提琴盒还摆在一旁。

 

“那我也得从那么多人中间从楼上下来啊不是吗,大小姐?”

 

“哦。”

 

皌的肩胛有一道血痕,淡淡的,已经结痂,几乎愈合。比起说是因为打斗受的伤,更大的可能性是自己不小心被剐蹭到的。

其实完全没有严重到无法活动手臂,但她有话想对憩说。

 

拉链很快拉好,皌转过身半坐在梳妆台上,挂脖式的黑色礼服使她大片皮肤裸露:

“真的没问题吗?”

 

憩漂亮的蓝眼睛又不知道落在哪里,受惊的鸟儿最后定在了皌撑住台子边沿的手上:

“只是一次普通的出千而已,relájate,之前做过无数次了,荷官是自己人。”

 

事实上,憩并不光是不紧张,她甚至看起来很迫不及待。

 

“如果我是你,我会更小心些,毕竟现在和往日不同,我们有事在瞒着他们。”

皌像小孩想要出门玩时扫兴的家长。

 

“你应该比我更小心,毕竟比起我,黯更怀疑的是你。”

憩毫不妥协地回呛。

 

“你不怕我是带着别人的任务来的吗?你不怕你的计划已经泄露?”

 

“「你不要害怕,因为我与你同在;不要惊惶,因为我是你的神。」”

憩闭眼背诵《以赛亚书》,占着皌的便宜,带起皌的手:

“需要我提前告知你规则吗?对面的客人都是老手了,上桌之后大概不会有新手教程。”

 

“别看不起人,赌场里的事儿我还是很熟悉的。”

皌回握。

 

二人出门。

 

 

 

赌场装修和住人的二层的风格完全不同,金碧辉煌,墙壁仿佛都在反光,衣着再华丽再昂贵的人,置身其中也不过是奖池中的硬币,一滴水进入茫茫大海。

 

憩和皌作为东家,最早坐上赌桌。荷官是一位欧洲长相的男性,眉宇天生笑相讨喜,看着二人落座后眼神盯住皌几秒钟没动,神情惊讶,而后向憩致意,看起来很熟络。

 

“他是Eugene,因为一些先天原因没办法说话。”

憩介绍。

 

皌也惊讶了一个瞬间,意味不明地对着Eugene绽开一个笑容。然后就移开视线研究自己的筹码,对此似乎不是很感兴趣,退出了这场闲聊。

 

“你们见过?”

憩问Eugene。

 

Eugene摇头,眼睛笑盈盈,对于憩的来临感到很开心,对着憩打手语:

/我看到幸运之神偏向您的手,我几乎已经可以预见您今晚的胜利了/

 

赌场对于憩而言显然是舒适区之一,要么就是Eugene和她私交甚好,或说二者兼有。她开心得话都多起来: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一场公平的赌局才能让我们的对手自愿退出利益争夺,我相信你会公正无私。”

 

/当然/

Eugene回应,

/请问您旁边这位是?/

 

“我的保镖。”

 

/她看起来很有能力,希望你们相处的愉快/

 

“谢谢关心,我们很融洽。”

 

陆陆续续,宾客落座,Eugene洗牌发牌动作无懈可击,赌局进行得顺畅。

 

发牌是每轮每人一张,重复进行。

 

皌从拿到第一张A开始就感觉不对,既是出千,理应让憩毫无悬念的赢才对,给她凑一副皇家同花顺,没理由也给自己发大牌,不过也不排除巧合的可能性。

第二轮,又一张A。没关系可能只是运气好……

第三轮,还是A。嗯……?

第四轮过后,看着自己手中的4张A和公共牌区域的1张A,一共5张A?皌发觉了绝对的不对劲,蹙眉看向表面老实巴交的Eugene。Eugene此时正履行着一个荷官的职责,不动声色地诱导加注,完全没有看向皌这边的意思。

再看身侧的憩,自从在赌局开始之前结束了和Eugene的短暂交谈后,就回归了往日的面无表情,少年老成的架势让人看不出底,颇有几分黯的气场。此时没有回避皌的注视,回应的眼神除去冷,还有淡淡不解。

对面的牌手推杯换盏,掩盖着他们对于牌局的在意,或者掩盖着自己出千的把戏。

 

合着是冲我来的哈。

 

憩很正常,大概与此事无关。Eugene的回避有些刻意,以他的水平,不可能是操作失误。此时无法确认是对面栽赃还是Eugene刻意为之,但思考的要点是如何脱身。

牌数固定,无法悄悄扔掉一张牌,那么只能选择稳妥地弃牌。但如果Eugene意下是希望皌胜出,弃掉这一手明显能赢的牌大大提高了对手获胜的概率,即使是在正常赌局,更何况对面也有可能在出千。

 

进退两难。

 

皌揉揉眉心,伸手从路过的服务生的托盘中拿了一杯香槟,细细啜饮,阻止了自己下意识的皱眉。

牌局继续,又一轮发牌,又一张牌自Eugene手中传到皌手中。皌一直紧盯Eugene双手,没看出一点破绽。

 

对方一名牌手拿到新的一张牌,激动得拍桌跳起,高脚杯里的红酒都被他的动作震出些许,面泛红光。

大家的目光都被他所吸引,短短一个瞬间,Eugene从袖口中滑出一张梅花Q,两指夹住向外轻甩,梅花Q稳稳着陆在那名站起来的牌手凳上。

这一招极快,要不是皌在有意识关注Eugene,都要被他骗过了。

 

如此骄傲嚣张的手段,还真不是一般出千者能够学习借鉴的。

 

然后Eugene一脸正义地指着那名牌手的凳子看向皌,另一只手用单手手语比划擒拿。

然后对憩:

/公平竞争,但这位先生藏了一张大牌/

 

“抱歉先生们,我们这里不容欺瞒者的立足。”

憩起立,探身看了看凳子上的牌,丝毫没有意外的样子。

“安保,请把他们送出去吧。”

 

对面没有撑到出赌场就已经内讧打起来了,互相责怪,“你不是负责出千的就不要拿牌”“你行你上”“等我回去就干死你我当老大”等谩骂不绝于耳。

皌默默将手中的5张A扣在桌上。

现在她能理解为什么即使是自己人也不让带枪械进赌场了,太容易出人命。挑起内讧这招简直太阴险,不费任何兵马就能折损对面大半实力,运气好还能让对面直接团灭。

而且现在她还能确认,她手里的那么多张A绝对是Eugene搞的鬼。因为现在他正递过来一个笑,回应赌局开始前皌给他的。

开朗、歉意、礼貌、得逞,不是憩一样的小猫,更像狡黠的狐狸。

 

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熟悉。

 

 

 

“Eugene捉弄你了?”

当日晚些,二人回房间休息。

 

“我觉得他不对劲。”

两人都已经收拾完毕,散着头发穿着宽松衣服。

 

“他就是很可爱的人,大概只是想逗你玩而已,嗯……或者看看你的心理素质。出千是艺术,不好提前商议,时机很重要,所以很依赖默契。”

 

“你跟他关系很好吗?”

 

“Sí,我没藏着。”

谈及这个人,憩很轻松。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近你的,我觉得不靠谱。”

 

憩不予理会,兴致很高地把皌拉着跟她一起坐上飘窗的软垫,右面窗外是浸满墨汁的夜晚:

“来,跟我玩个游戏。”

明显是刚才在赌桌上还没过过瘾。

 

床上并排摊开三张牌,方片9、黑桃3、和梅花Q。

 

“三牌赌一张,我把牌翻过去,之后交换他们的位置,你要猜哪张是皇后。”

 

“这也是小哑巴教你的?”

自从今日晚间一役,皌拥有了对于扑克牌的加倍谨慎。

 

“嗯,而且我负责任地说,他教得很好,我现在无比熟练。”

 

“我现在没有兴趣……”

 

“如果你猜对了,我就回答你一个问题,问什么都可以,我会如实回答。”

憩将三张牌中的两张翻起,用右手拿住,左手翻起第三张牌。

“但是如果猜错了,就换我来问。”

 

“用自己的秘密赌博?可要小心把自己输给别人。”

这赌注实在诱人,挑起了皌的兴趣,更贴切地说,挑起了她一直被憩的雇主身份勉强按捺着的浓重好奇心。

“如果我是Celipe一方派来的间谍,我的任务可就快要成功了。”

 

“别那么自信,现在下定论未免还太早。”

 

憩将三张牌依次扣下,皌看出了右手食指和中指微不可查的操控,右手两张牌看似是顺次落下,但实际上交换了位置。后续的交换位置郑重,就像表演,节奏把控令观者舒心。

 

待憩停止最后的动作,皌自信一指。

 

翻开,不是Q。

 

“嗯?你没出千?”

 

“有时候,最好的出千就是不出千。”

憩对自己的胜利很是满意。

 

“不用猜,肯定也是小哑巴教的,你问。”

 

“疤,怎么来的。”

 

“我以为你会对Vera和她的私人港口更感兴趣。”

 

“我昨天自己去查过Vera了,她没什么问题;而且只知道一半比什么都不知道更令人好奇。”

憩往后挪挪,后背靠上墙板,把枕头抱在怀里,看着皌的眼睛充满期待。

“我说过了,我要讨回我的故事。”

 

“哎……好好,愿赌服输。”

 

 

 

“十年前的纳什威尔,还并不是一个很安定的地方。”

皌看向北面的墙壁,似乎想遥望一下这个故事的发生地。

 

“我的父母都不是很会自食其力的人,再有了我以后,慢慢的他们入不敷出了。”

 

“然后我父亲,他拉着他的兄弟一起去加入了一个不是很靠谱的帮派,从那时候他就开始训练我。”

 

“啧,说是训练,其实就是让我去和所有他能接触到的成年人打架,求生欲是我唯一的教练。”

 

“不得不说,效果是真好。”

 

“然后很老套的,我父亲听从那个黑帮的老大,倒卖了房子投资以为能赚大钱,结果他和他兄弟的钱被卷走后再无音讯。”

 

“在这个过程中,他还染上了毒。”

 

“我母亲,她一直被瞒着,直到我们被赶出房子的那一天才知道。她觉得这一切走得太远,她想阻止我父亲再这样下去,但是她知道没有足够的能力……”

 

“那时她不知道我父亲在训练我,所以她带着我一起在厨房,释放了过量的燃气,想一了百了。”

 

“我当时也觉得,是个好办法。”

 

“但我父亲很生气,他冲进来,说着需要我辅助他建立属于自己的帝国,他拿着刀,我母亲和他争斗几下他就刺伤了母亲,一把刀半没入了她的胸口。”

 

“当时我没多想,我看到了血,我爱的母亲倒在了地上,她的血液从胸口汩汩流出。我的求生欲就被激发出来了,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同时我也害怕自己被伤害,你能懂吗?就和闻到血液的鲨鱼一样。”

 

憩点点头。

 

“我也不记得具体发生了什么,大概是很混乱的战斗,我回过神来时,我父亲就也已经失去生命体征了,刀在我手里。”

 

“我第一次杀人,就是父亲。我很迷茫。”

皌低头,视线扎进飘窗的软垫。

 

“但是没有时间给我迷茫,我父亲的兄弟当时也在,他很生气,不知道已经打了几针喝了多少了,无脑开枪,要和我同归于尽,结果就是引燃了密闭房间里的燃气。”

 

她仍然盯着北面的墙板,用两指撩起遮住额角和鬓边的碎发,左眼眼下那块面积不小的烧伤疤痕完整地显露了出来:

“只能说,我很幸运。我曾经有一颗很好看的泪痣。”

 

“然后就很简单了,我就跑了,做出这个决定对我而言真的非常简单,因为我想象不出我在监狱里待一辈子的样子,我不想被禁锢,被任何东西,我已经被束缚得够多了。”

 

“我知道烧焦的尸体很难辨认身份,况且是燃气爆炸,很容易被误侦成意外,我还知道跨过国境就很难再被追查。”

 

“我想了,然后我就做了,于是我就成了一个收钱办事的雇佣兵,一个最自由的人,也是一个最无情无义的人,随时可能叛变,需要抓住把柄才能被人确认衷心。”

 

 

 

“我很抱歉。”

憩的脑袋自然地搭在皌肩上。

 

“嗐,都过去了。你这里有啤酒吗?外面还下着雨,我就不出去抽烟了。”

 

憩直起身,拿起电话说了几句,几分钟后,一名管家拎来了一打啤酒。

 

“冰镇的,爽!我上次喝酒还是在Vera那里,她有一个很棒的酒馆。”

皌半跪在软垫上,扯开玻璃瓶的易拉环,猛灌几口,一下下去半瓶。

“你不来点?”

皌示意剩下的几瓶。

 

“我不是很喜欢,喝两口你的得了。”

憩从皌手里接过玻璃瓶,斯文地喝两口,感受气泡在口腔细细炸开。冰冷的酒液让玻璃瓶水雾迷蒙。

 

 

 

就像窥探触及皌的内心最底层处,难免摸上一手的湿意。

 

 

 

酒精可以暂代很多药剂,兴奋剂是其中的一种。

“再来,这回我必定扳回一城。”

皌自信。

 

又一次,憩将三张牌中的两张翻起,这次换了,用左手拿住,右手翻起第三张牌。三张牌依次扣下,依旧像表演一般赏心悦目。

但这一次,皌专注盯着的不是憩的手,而是眼睛。一盈翠岚撞进天青。

通常来说,来自其他客体的注视会让人感到不自在,可憩只从皌的眼睛里感受到了炽热。一种一直包裹在玩世不恭神态之下的热切,一种一直覆盖在怀疑疏离内核之上的真挚,无比坦诚。墨绿色不可能是塑料制品,反正憩不信。

酒精真的是神奇的东西。

 

皌又咽下一口酒,这次翻开,确实是Q。

 

皌眉开眼笑,干掉第一瓶,又开一瓶新的:

“时来运转。”

 

“公平概率罢了,说你的问题。”

憩帮着忙把空瓶子放到地上。

 

“我有两个问题都挺想问的,你随便选一个回答。”

皌用指尖在玻璃瓶水雾上画了个笑脸:

“为什么要逃跑,以及怎么和小哑巴熟起来的。”

 

“问得好,其实是同一个问题。”

 

“洗耳恭听。”

 

 

 

“我并不是很经常看到那么多的尸体,像你刚来那天夜里那么多,我通常负责的部分会更……干净。”

 

“我第一次看这么多尸体的时候,大概是三年之前。”

 

“那一次,他在旁边。”

 

“那是我看过的第一次清理门户,声势很大,清理工作差人手,所以他就被调过来,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我对死亡没有概念,周围的人都神态漠然,所以我也漠然。”

 

“对我而言,人可以被杀死,就像积木可以被拆开。”

 

“Eugene是那个场景里唯一不和谐的因子,自己怕得皱眉闭眼,还颤抖着手对我比划:/别怕,我和死神还做过交易,那时我也出了老千/”

 

“所以我认识到了,死亡应当是令人畏惧的。”

 

“之后,在我的训练日程间隙里,我被允许去赌场玩,只是上桌时不允许数额太大,即使从来没输过,所以我就开始偷偷找Eugene聊天,瞒着黯。”

 

“有时是一两个小时,有时是半天。”

 

“我从他那里学到了一些扑克牌玩法,比如这个,他也给我讲他之前的故事。”

 

“Eugene曾是一个留尼旺酒馆的仆从,被当地的一名权贵选中帮助他出千。他以为自己能够实现阶级的跃升,可雇佣他的那个权贵死在了一场决斗里,Eugene被迫逃到这里。”

 

“其实和你也蛮像的。”

 

“所以你看这个地方……一个不幸过去和怨仇的聚集地,没有尽头的杀戮。”

憩摇摇头,表达失望和无奈,

“「他指望的是公平,谁知倒流人血;指望的是公义,谁知倒有冤声。」”

 

“这就是为什么要离开。”

 

 

 

这里是拉丁美洲,银、剑、石的土地,雨和血一起流。

 

 

 

憩更先从情绪中主动抽离:

“明天,我们行动,我调查好了黯的动向。暗道的位置还是Eugene告诉我的,入口在宅子东边不远,直通一条隐秘的车道,他会帮我们准备好车。”

 

“你确定靠谱吗,我还是觉得不对劲。”

皌的第二瓶啤酒也快喝完了:

“没有人会自愿淌这趟浑水,Eugene也没理由被动到只能来这里,我总觉得我还在哪里见过他。”

 

“我相信Eugene,你不像我一样和他熟悉。”

 

皌短暂沉默,犹豫后开口:

“其实,你可以。”

 

“什么?”

 

“你可以把整栋宅子里的子弹全都换成麻醉针。”

皌扔掉了第二个空玻璃瓶,瓶子落到地毯上稳稳站住:

“你从没有试过,为什么知道不行?见面之前,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小姐会心高气傲,你明明拥有骄傲的一切资本,可以在属于你的母系社会里再打上自己的烙印。黯训练你,虽然这个过程痛苦且不公,但总归为你扫清了一切障碍……

你可以只做中间生意,以你的标准来做事,或许只杀应杀之人,或者用你的信息和警方周旋,你不需要弃牌离场。”

皌转向憩,神情郑重:

“总之,你可以做得很好,离开不是使自己坦诚的唯一方法。”

 

憩皱眉思考:

“我从没想过……”

她曾以为自己对天父的信仰已经足够混杂,没想到教义对她思维的限制还是暗度陈仓。

 

“这也是我不信任Eugene的原因之一,据你所说,他来的时间太巧,我觉得他部分操纵了你的观念形成,而这不应当是巧合。

我猜测,出逃计划中他参与的部分应该远不止密道位置的提供。”

 

 

 

良久的缄默。

 

 

 

少年人格的形成潜移默化,湖面上的涟漪总有一天会结成冰;

重要的不是谁,

而是谁能抢占先机,成为那阵风。

 

 

 

憩很难相信Eugene可能有二心,但皌无情点破了事实,真相从不给人喘息的空间,艰难开口表态:

 

“我会小心,但我们还是要行动。黯在前日定下了明晚的会议,在西北边,议程很长,后天下午才回。”

 

“好,我需要告知一下Vera。”

 

“没问题。”

 

憩长舒一口气:

 

“我还是愿意相信Eugene能够解释他那些不合理的行为,你说得没错,事实上几乎整个计划都是他做的,接下来我会与你交代其中的细节。”

 

“嗯?找我来也是他提出的吗?”

 

“他提出的需要一名杀手辅助,但是我选中的你。”

 

被迫回忆起手上5张A的体验,皌拍拍后脑勺试图甩出不祥的预感:

 

“¿Mande?(慢着)……我怎么觉得我要遭殃。”

 

 

 

 

 

7.20,凌晨4:10

 

一个暴雨间歇的清透黎明,太阳缓缓爬上大地,规律得如同日复一日的相互猜忌。

 

地点依旧是黯的大宅。

二层憩与皌居住的一侧走廊于夜里起火,具体起火事件并未查明。安保人员折损严重,初步判定为高温气体或粉尘吸入过量致昏迷,有待进一步观察;憩的尸体被发现于自己的房间内,全身严重烧伤,体态呈蜷缩状,面部毁容,皌被认定为头号在逃嫌犯,有摄像头记录其向北方逃跑,但至今踪迹不明。

起火点位于电闸附近,若是推理小说,到此处就该初步判定为短路意外了。

 

但是诸位,拉丁美洲是血管被纵向剖开的地区;海域的日落金红由上帝吐血染就。

 

这个世界不允许、也不可能有意外的存在,一切都是刻意而为之。

 

别急,让我们把时间调回五小时之前。

 

 

 

 

 

7.19,傍晚23:10

 

皌又一次翻下飘窗,比三天前更轻车熟路。左耳上挂着憩在白天之内赶制出的新一版通讯设备,从耳骨夹变成了挂耳的设计,原料是她抽屉中吃灰的运动耳机。装饰性少了,无法再以假乱真冒充饰品,但优点是稳固性无可比拟。

 

所有行动只此一次,绝无再来的机会,即使是在大雨的掩护下也不能放松任何一根神经。

 

皌后腰的装备多了绳索、和一铝瓶硫酸。

 

到宅子后方隐秘处的冰柜,皌掀起前些日子给女尸盖上的塑料布,一句:“Lo Siento(对不住了)”后均匀地将一整瓶硫酸倒下惨败的脸颊,控制着速度使硫酸停留的时间被最大限度地拉长。按住耳机向憩同步。

硫酸足够浓,反应发生得很快,再无法辨认出五官。很方便,女尸就是短发,不必再裁剪。

 

皌严谨地将铝瓶塞回武装带,沿着确认过的监控死角,用绳索做了个简易绳结将毁容的尸体拖至一层餐厅后厨外。乘着昏暗的氛围灯,在排排高大烹饪器械和储物柜的阴影后方轻巧地躲过电子眼,本就是蜷缩状态的尸体被塞进最靠前一辆餐车的下层、方才的绳索反向绑在餐车底部固定。

最后用下垂的蓝色碎花餐布完美掩盖。

 

皌在原路返回前连按两下耳机发送信号,23:34,憩开始进行她的部分。

 

憩坐在自己房间的飘窗,抱着电脑,愣眼一扫,就像任何一个没有任务的夜晚一样,只是她右耳的挂耳耳机、与床上收拾妥当的两个背包,一起暴露了这一夜的独特。

 

憩的手指在键盘上方盘旋、笃定地落下,灵巧地绕过每一堵无实体的墙,短短十分钟,二层二十个安保的通讯频道被全部悄无声息地转到了另一个幽灵频道。

 

刚好卡住时间,就和计划中的一样,23:45,皌回到房间。

 

“完成了。”

憩只说了这一句,她正扶住皌小臂帮她翻进窗户。

 

“好。”

 

两人没再有任何交谈。皌径直走向卫生间,仅在五分钟后就打扮好了一个预备睡下的困倦形象:头发半干、棉制的衣服随意套在身上。

 

皌抄起昨天看过的那本圣经:“我去了。”

 

“嗯。”

 

随后皌从房间大门走出,下楼,脚步刻意落得又轻又慢,好像真的困得不行。

 

23:52,皌到达一层餐厅的侧门。这个餐厅是私人的,夜间的餐厅正门不开放,侧门的存在是为了给赌场的工作人员们的餐食。赌场客人的餐厅酒水等由赌场单独负责。

 

皌秉承以往一直的不拘小节,痞气地反手敲敲桌子:

“喂,我说,有人吗?你们的憩大小姐要吃夜宵,让我来点餐。”

 

立刻就有服务员走出来,手上拿着笔和垫板准备记录。

 

“她要吃前天吃过的那份T骨牛排,百里香换成迷迭香,加点白兰地,不要大蒜,五分熟;煎好以后不要醒太久,斜切。”

 

服务员点点头。

 

“佐餐不要小番茄,要芦笋就够了,黑胡椒不要撒上去,嗯……然后还要一份意面,再要一份沙拉,这俩看着做就行。”

 

皌抬头对上服务员不解的眼神。

 

“看什么看,光看着她吃我也会饿的啊。”

 

服务员恪守沉默是金的法则,转头准备回去转告主厨,皌夸张地做出如梦初醒状:

 

“噢对,差点就忘了,她还说,要我推那个蓝色碎花餐布的餐车。”

 

服务员应声表示记下来了。皌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等待,手上翻着圣经百无聊赖。又看到那一日的书签,于是浏览完了《以赛亚书》的第五章,继续向后读。

 

三十分钟后,0:18,食物的香气使得嗅觉先于视觉得知了菜肴的完成,还是刚才那个服务员,三份餐被摆在餐车上推出来,蓝色碎花餐布。

 

“¡Gracias!”

皌接过餐车。

 

服务员:“No es nada”

 

0:25,皌推着餐车回到房间,虹膜扫描开门。

 

根本不需要言语沟通,二人完全知根知底、配合无暇,房间内的憩甚至没有从电脑屏幕上抬头。

这时的憩已经戴好了发网,灰粉色假发像个巨大的水母摊在床上。家居服换成了和皌一模一样的装束——疏水布料的服装、腰间带枪的武装带。

键盘敲敲敲敲,待皌重新关好门,憩借AI仿制的黯的声音在幽灵频道对二层所有安保下达指令:

 

“0:30,二层东南角短会。”

 

东南角,也就是憩房间所最临近的走廊拐角。安保们纷纷回应表示知晓,距离最远的几个已经开始向目的地移动。

 

皌趁着这个时间掀起餐布为尸体松绑、转而安置到房间内侧的角落,不忘先把三道菜转移到桌子上。

这个角落距离二层的电闸仅一墙之隔。

 

与此同时,憩打开了东南排气管道内某个电子开关——连接着餐厅巨大的壁炉,一氧化碳聚集的空腔。原来路径直接通往排气扇,只需要改动一个节点的方向就可以使其入侵二楼的整个空气循环。

这个细节,憩在五年之前第一次黑进宅邸档案时就已经注意到了。

 

皌在尸体周身及泼洒下大面积液体燃料,房间内木制家具也是无一幸免,过程中谨慎地没让自己沾上任何。

 

没人有暇去管那色香味俱全的三盘菜。桌上淡蓝的鲜花、诗集与之相配,如果不是正在进行紧张的出逃计划、如果房间之内没有一具冰冻的毁容尸体,这本该是完美的一餐。

 

0:30,安保们被一氧化碳麻痹,憩黑进控制系统,用官方摄像头和她自己安置的针孔摄像头视角反复切换确认,所有二层的安保都已一氧化碳中毒倒下。其中有人在临失去意识之前尝试呼叫救援,但幽灵频道只有憩在另一头接线,呼救无效。

憩将电子开关调至另一档位,停止一氧化碳的释放。

 

接下来就是计划中最关键的一步,点火。

避免过量一氧化碳的堆积是为了避免爆炸、也是为了避免安保人员中毒致死。

 

“开始吗?”

皌拿着手上的药剂瓶向憩确认。

 

憩深呼吸,手上的改装扫描仪对准后颈芯片处:

“开始。”

 

几样化学药品与糖混合在一起就是最简单的炸弹。看着憩激活扫描仪,皌严格控制着安全的剂量,皌在尸体的颈部率先引发第一次爆炸,起火点被完美嫁祸给电闸。

憩后颈,原来芯片所在的位置立刻出现了一块相等大小的红斑,顾不上止疼止血,急急用电脑测试确认是否失效。

 

得到肯定结果。

 

也就是说,黯的终端已经接收到了失效的信息,开始发出警报。她远程调动其他楼层的安保来检查,需要三分钟。

 

到目前为止的计划都没发生任何意外,后续时间更加急迫、更不容任何差错。

憩向皌点头,翻过电脑拆开背面开口,拿出硬盘摔向地面、又将严重变形的硬盘扔到起火中心;紧接着抄起灰粉色的假发固定在头上,用口罩遮住几乎整个脸、戴上墨镜。

“Ciudate(保重)”

憩背着自己的背包飞出门。

 

皌扯开了烟雾弹,也扔在起火点旁边,拿起另一个背包,又一次从飘窗出翻下地面,赶在火势蔓延之前逃离。借着阴影隐匿身形,神出鬼没、不着痕迹。

 

扮成皌的憩在走廊快跑,灰粉色假发在身后飞。

黯所调遣的安保已经开始行动,荷枪实弹,脚步声密集得不输大雨。憩凭借着对通道的熟悉避免了与他们的正面相遇,不过没有避开摄像头最密集的北门。

 

0:35,摄像头拍下粉发女子向北逃离的画面。

 

这些证据足够让他们误解一段时间了。

逃至室外又前进了一段距离,憩绕到悄悄拆下假发、收进背包,从光明正大地逃跑改为潜行。方向一转,向东边的暗道前进。

 

0:41,憩距离暗道入口还有一公里,在树木之间穿梭的难度比预料中的大,可能会导致时间拖延,但这也在提前规划的余量之内。

此时的皌已经到达。

 

那处洞口狭窄而阴暗,隐蔽至极,像是战争时期所用,到如今看来完全落后又破败,仍旧能容人通过就是奇迹。

洞中的照明系统显然已经不能工作了,皌拿出背包里的手电筒,准备按计划中的提前进去探路、与Eugene汇合后一起等待憩。毕竟在开阔地面暴露的风险不可忽视。

她仍旧顾虑着Eugene的潜在威胁,所以向憩同步自己进度的时候仅是连按了两下发送提示,没有说话。得到回复后,她提前打开了枪的保险、上膛、右手单手举在身前,左手手电筒虎口向下握住并在枪管上方,摆出专业的防卫姿势。

 

侧身蹭过湿滑的洞壁,皌眨眨眼适应更昏暗的环境。

 

 

 

果然,她与十步之外的Eugene之间隔着另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他也正举枪瞄准。

 

 

 

较深的地道自带冷凝效果,可这里显然太浅,只能放大室外的闷热潮湿。僵持不下的事态使空气凝固;不高的穹顶低下一滴水,落在皌的额角,和汗液相融于一处。

剑拔弩张却都按兵不动,双方各自揣测着对方有何筹码、胜算多少。

 

算准皌不敢随意开枪,Eugene率先打出他的牌,讪讪一笑,单手手语:

/别那么紧张,把枪放下吧,我也只是谨慎,怕来的是外人/

 

皌不为所动地维持自己的姿势。

 

似乎是领悟到皌认为自己诚意不够,Eugene将枪插回腰上的枪带,主动向前走几步缩短二人之间的距离,举起双手表示友好无害:

/别装了,你明明能看懂手语/

 

一道闪电横向划过皌的大脑:

 

他怎么知道?

 

皌学习手语是在逃离田纳西后不久,Eugene必然是知晓那段经历……

她终于想起来了。之前无数次没来由的熟悉感和不祥感终于溯源回了依据:

 

 

 

她与Eugene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在法属圭亚那。

 

 

 

那时的那里还是Mcgregor的势力范围,而现在的实权已经被Mcgregor曾经的合作伙伴Erdnase夺走。有传文,Erdnase希望将自己的势力范围扩张到墨西哥一代,因而与黯有了利益冲突。

皌逃离田纳西后曾在那里有过短暂发展,但敏锐地在纠纷发生之前抽离了那片是非之地,来到墨西哥建立自己的据点。

原来Eugene就是那个流言中起关键作用的出千天才吗?这还真不怪皌记忆力不好。

 

因为当时皌所见到的Eugene,正在男扮女装。

 

 

 

/看来你终于唤回了你的记忆/

 

皌的回忆被Eugene的响指打破,看来细节只能日后再细想了。

 

/诚恳而言,我感到很幸运能与你再次相见,真没想到憩那孩子会如此巧合地选中你/

 

“所以你现在在为Erdnase工作?”

 

意料之中。混乱是阶梯,对于贪婪者而言,洗牌是出千的最好机会。

 

憩转述的Eugene的故事未必虚假,大概是圭亚那事件的前章;而Eugene来到黯的阵营是在圭亚那之后。

Eugene完完整整地参与了整场改朝换代并成功活了下来,说明他在过程中起到了关键作用,并归属了胜利者Erdnase的阵营。

 

/理论上是,但实际上你可以对我抱有更高些的期望/

 

“开始单干了?También correcto(也对),尝过权力的味道之后怎么可能满足于居人之下。”

 

如果前面的假设成立,那么Eugene的现状不容乐观。本是功臣,却被派遣进行如此长期的卧底任务,必然是受Erdnase的有意排挤。

不提远程任务缺少信息、没有外援导致的地狱难度,长期卧底本身就会导致帮派内部对Eugene的信任度降低,即使完成了任务也还是会被怀疑。毕竟从客观视角,他确实在敌方混得很熟悉,谁能保证他没有过哪怕一瞬间的动摇?

聪明如Eugene,必然也察觉了这其中的阴谋。

 

而这种情怳只会导向一个结果,在皌的设想中最坏的那个。

 

一名对权力无比渴望的失败者会做什么?

会尝试聚拢他力所能及的一切资源。

 

/她的威胁从一开始就对你完全无效,别再帮助她了,跟我来吧/

 

啊,这一点都被看透了。

 

其实何去何从的主动权一直在皌,即使憩真的向田纳西政府发送点什么消息,跨国追捕依旧很难,憩没有能力把皌押送过境,皌的体术远强于憩,只需要简单粗暴地逃走就万事大吉。

 

至于皌为什么会因为这个完全没有威慑力的把柄而被绑在憩身边?这就完全是主观意愿了。

或许是好奇憩如何取得的档案信息,或许是为了丰厚的报酬,或许与她当年选择逃离圭亚那的乱局一样没有理由,又或许……

 

/我们是同类人/

 

皌知道他暗指的是什么。

 

Eugene曾被强权压迫,于是渴望权力、追求权力,并且险些得逞;一切在圭亚那的经历只会无休止地增长他对于权力的如饥似渴,于是被权力所奴役。

 

而皌自己的枷锁是自由。

追求自由、捕获自由、最后被自由捕获。

 

抛弃良知是摆脱现状的最便捷方式。

 

0:49,皌终于放下枪,但这不代表她放松了警惕,举着手电,她的表情仍是夸张的困惑纠结:

 

“我需要考虑一下。”

 

/完全不需要考虑,跟着那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除了风险之外完全没有任何收益;而跟着我,你根本不需要付出任何/

 

/你只需要告诉憩一切如常,等她进入地道,我就向她射击/

 

/有憩在手里做砝码,无论下一步是刺杀黯还是与黯谈判,我们都有绝对的优势/

 

/来和我一起建设属于自己的帝国吧/

 

Eugene的笑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0:49,皌按住耳机对憩:

“我已经与Eugene在暗道内汇合,一切正常。”

 

Eugene拍拍手表示赞赏。

 

“她说她还要三分钟。”

 

皌退到Eugene身后,看着Eugene退出弹夹,把子弹换成麻醉针。真想不到如果憩被自己设计的武器击中会有何感想。

 

真想不到憩被自己唯一的密友正面射击会有何感想。

 

 

 

0:52,洞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大概是因为安定感,憩没怎没犹豫就探身进入了暗道。

 

愣对上冷脸的Eugene,以及Eugene举着的枪。

 

闷湿的空气在一瞬间静止。

 

“Eugene?!为什么……”

少年的声音颤抖,震惊掩盖过恐惧。

 

/我很抱歉……/

反派假装深情。

 

两人的句子都悬在半空没能完整。

 

枪响。

 

Eugene倒地。

 

皌将伸直射击的手臂折回:“可惜你也变得傲慢了,就像你曾经的主子St.Germain一样。”

 

皌的枪早在进入地下之前就上好了膛。

 

 

 

我们可以转述暴雨不断的气候、出千的手段、决斗的残酷,但我们无法转述权力场的阴暗狡诈、以及其背后扭曲的人性。

有人骑虎难下、有人如鱼得水。

在圭亚那事件初期,St.Germain属于前者,而Eugene属于后者。

 

St.Germain,将Eugene带离留尼汪酒馆、引荐入上流社会的贵人,他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Eugene,因此在决斗中被Eugene反杀。

他也就是憩所转述中“死于决斗”的“当地权贵”,Eugene口中导致自己无奈潜逃墨西哥的导火索。

 

而Eugene现在变得和St.Germain一样自大,认为自己很了解皌,甚至默许了皌站在自己身后。

急于求成、纵情傲物,不知道哪个对他的自取灭亡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Eugene向憩讲故事时省略了最重要的一部分——把他从普通人变成利欲熏心者的,在圭亚那的两年。

不知道他对憩展现出的理想主义,刨去演技之外,是否还有几分真实。

 

 

 

“我不敢相信,Eugene居然真的,他之前明明……”

憩双手抱住脑袋,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无法接受。

不需要时间差,蓝眼睛就盈满了泪水变成湖泊。好友拿枪举着自己、好友倒地,这两个画面的冲击力,在生理上激起巨量危机感完全超出精神的可控范畴。

复杂的情绪大脑也暂且无法处理,泪水嘀嗒的声音与地上的雨滴同频。

 

这一刻无疑是这名少年成长中的又一困难节点,或可称之为生长痛:剧痛之下是骨骼的猛长。

 

皌认为,这一过程最好不要有任何人参与,所以她尽职尽责地担任保镖的角色。

安慰无用、开导无用,没有过一模一样的经历,就不可能真正理解。

 

皌刚才打出去的也是麻醉针,这还是她第一次采用憩制成的武器,不太能确认效果。她仍旧拿着枪对着倒地不起的Eugene,把Eugene脱手的枪踢得更远,确认着地上的人体是否已经完全失去意识。

 

枪弹到墙壁又弹回,响声很脆。

 

“不对,你怎么站在Eugene后面?”

憩还是很强大,很快就让理智魂归来兮。

 

“Es complicado(说来话长),一句话概括就是他尝试拉拢我,我假装同意躲在他身后,找时机偷袭他。”

现在的Eugene晕透了,完全失去意识,于是皌收起枪,开始在Eugene随身物品中翻找车钥匙。

 

“你都让他放松警惕了,为什么不直接制服他?”

 

“他会讹我的呀,如果真那么做,你现在怀疑的就该是我了。”

皌没怎么费劲就找到了,拿起来在手上晃晃:

“而且,只有亲眼看到的,冲击力才足够强大。”

 

“那要是他不尝试说服你,直接一枪先发制人呢?”

憩先想起来担心皌,才想起来担心自己。

 

刚才自己生死就在Eugene一念之间,憩可能都没想好到底有多惊险。

不恐惧不是因为从容,而是因为完全没有概念。

 

又一波情绪将憩推上风口浪尖,堪堪止住的眼泪又开始落。

 

“我做好准备了,枪上了膛才进的地下。”

皌安慰性的拍拍憩的肩,附上一个可靠的笑。

 

接受Eugene的叛变很困难,可是不能在这里多做停留。是否愿意接受人性的复杂,要看憩的个人意愿。

 

皌如鲠在喉。

 

不能在暗道中久留,这里并不百分百安全,更稳妥的方式还是趁天亮之前赶紧驱车前往Vera的私人港口。

她只希望憩不要对自己太苛刻:

 

“Eugene在和我对峙的时候用的是真子弹,但是在你进来之前,他换成了麻醉弹。

当然,不排除他只是觉得你活着更有价值。

我想说的是,即使他打算利用你达成目的,他从没有想过要杀害你,你不需要强迫自己把他认定为十恶不赦的人。”

 

憩抱着脑袋,像一颗蘑菇,没什么反应。

 

皌叹一口气:

“或许这样想,你可以轻松一点。”

 

憩低着头:

“我觉得我好自私、好失败,我所最追求的梦想不过是他人诱导下的幻影,并不能解决我想解决的问题。

我好后悔,相信错了人,还听从Eugene的计划把你栽赃成凶手。”

憩抬起迷蒙泪眼:

“我好痛苦,estoy……tan angustiado……”

 

抽噎和颤抖被憩全力压制,句子表达仍旧完整。

 

 

 

憩深爱着《以赛亚书》第五章,诗意画意有着不应属于圣经的悲剧宿命感;但当发生在自己身上,如此美学无论如何也无法欣赏。

 

「我要为我所亲爱的唱歌,是我所爱者的歌,论他葡萄园的事。我所亲爱的有葡萄园,在肥美的山冈上。」

 

「他刨挖园子,捡去石头,栽种上等的葡萄树,在园中盖了一座楼,又凿出压酒池。指望结好葡萄,反倒结了野葡萄。」

 

「耶路撒冷的居民,和犹大人哪,请你们现今在我与我的葡萄园中断定是非。」

 

「我为我葡萄园所作之外,还有什么可作的呢?我指望结好葡萄,怎么倒结了野葡萄呢?」

 

哭泣的口腔炸开酸涩和苦,野葡萄的本味,像枯萎的玫瑰塞了满嘴。

 

与Eugene的关系是野葡萄,追逐的所谓梦想,也是野葡萄。

 

 

 

皌抬手看表,1:00,在地下度过的二十分钟时间被拉伸得无限长。

 

她没应对过他人如此强烈的情绪,她不知道怎样做对憩最好。但她知道,以憩好强的性格,能够如此激烈得表达情感实在不容易,比闷声什么都不说的状况好太多。

谴责着自己的无能,皌扶额:

 

“Eugene欺骗了你并不是你的过错。我很感激你为我着想,不过比起回忆已发生的事,我更希望你多考虑当下。”

 

憩用眼神表示她想先听皌的意见,皌看懂了,于是继续:

 

“为了保证安全,我建议先按照计划继续跑,起码离开黯的势力范围、到达Vera的港口之后再决定下一步动向。”

 

憩点点头表示同意,继续听着,用手掌抹去脸颊上的泪痕。

皌看得心疼,暗里谴责自己没想到带些手帕纸巾在包里。

 

还有眼前亟待解决的最重要的问题:

 

“如何处理Eugene,需要你来决定。”

 

这事确实火烧眉毛。

 

“我用的是你做的12小时麻醉针,保守估计,他将完全失去行动能力至少10小时,如果我们把他放在这里不动,他会活下去并逃走、卷土重来,对你未来的安全不利;

但如果把他扔到外面让黯的安保们发现他,不管Eugene会如何应对,这个暗道就有被一并被发现的风险,可能也对我们不利,而他会被怀疑为我的共犯,难逃一死。”

 

“你是我的雇主,你来决定。”

 

憩低头,比起过去少年老成的表象,现在的沉稳更添一份深度。她的素质极佳,已经开始更成熟了。

 

 

 

1:03,憩:“把他带着。”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完全隔离情绪。

 

“以Vera的产业规模,她肯定拥有能够安全软禁Eugene的空间。如何处置Eugene确实是难题,我想再多些时间考虑。我们到达港口预计只需要3小时,他昏迷的时长完全足够。”

 

“遵命。”

 

 

 

1:14,二人到达暗道出口。

 

一路上皌拖行Eugene的方式就和之前拖行尸体的方式一模一样。

 

上车,是只有前排两个座位的越野车,后面就是后备箱。看来三个人中注定要有一个躺着。

用拖行Eugene的绳索捆住Eugene的手脚,皌理所当然地坐上驾驶位。

 

行车过程平稳,但安静。

皌在回忆法属圭亚那的经历,她猜憩也一样在想之前的事。

 

回忆具有重量,回溯需要勇气。隔离的情绪最终会反噬心脏,痛苦守恒、不会减少。

 

旅途进行到一小时左右,憩又一次情绪崩溃。她一开始还想偷偷安静地哭,对着窗外捂紧自己的嘴,但漏出来的气音被皌察觉。于是皌打开了音乐电台,憩终于放过了自己的声带。

 

 

 

憩想起了一年半之前,Eugene与她在黎明的谈话,那时还没有开始谋划出逃。

也是如今日的时间,在贴近黎明的深夜里,憩仍旧和Eugene偷偷逗留在赌场的监控死角。那时她刚学会了个新的鲨鱼洗牌,练习许久之后第一次成功骗过了Eugene,两个人都兴奋得不行。Eugene提出要去看日出,而她几乎是立刻就点头同意。

 

他们飞上顶楼,坐在空无一人的天台地面。黎明和上午是赌场客人最少的时候,从天台可以看到从前庭花园开出去的轿车。

那会儿的雨铺天盖地地大,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走到了室外,被淋了个湿透还在大雨里傻笑。

具体说了什么,憩已经不记得了。但Eugene的一句格外清晰,成为了他们开始谋划出逃的最终导火索。

 

/我希望你能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未来,我除却这个别无希望/

 

 

 

Eugene的车上有纸巾。皌暂时原谅Eugene一秒。

 

皌无法不怜惜憩的遭遇。被迫早熟的花蕾,接受着本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残酷捶打,残酷到整片雨林的降水都向她身上头上劈头盖脸砸下,无处可避。

她无比想将憩塞进自己的庇护下,即使皌自己拥有的也并不多,但她又害怕过度干涉。

 

努力想着自己能做些什么除了帮憩拿纸巾的事情,皌半张着嘴寻找合适的措辞,二十分钟过去,还是无果,她只得接受挫败感洗礼。

 

又一次拿起两张纸巾递到憩的身前,却没人伸手接。皌这才转头发现憩已经闭上了眼睛,在车程微量的颠簸中进入了睡眠。

 

皌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盖在憩身上,抢在她谴责自己没带薄毯之前。

 

雨势减小,目的地近在眼前。黎明的天空与傍晚好像并没有什么分别,只是今天罕见的晴。有鸟类啼鸣的声音,赞颂着生命。

 

 

 

 

 

诸位,如此,我们终于回到了:

 

7.20,凌晨4:10

 

地点是Vera的私人港口,不远处是同样属于Vera的几栋民俗。

 

“嘿,princesita,醒醒,我们到地方啦。”

皌控制着力度,轻轻将憩摇醒。

 

憩还没睁开眼。皌正想把憩身上盖着的外衣取回,希望温度的降低可以促使憩自己醒来。可憩的手突然向前抓去,又在伸直之前顿住。

皌能理解。梦境最后的几分钟最清晰,在刚发生了那种事之后立刻做梦,憩必然是梦到了什么过去的执念。

于是皌顺势就握住了憩半悬空的手,捏捏表示安抚,掌心的枪茧磨过憩的虎口。

 

憩果然睁眼,意识到自己刚才无意识做了什么,皌扭开微微涨红的面颊,好像刚才的皮肤接触从没有过。外套就这么留在了憩的身上,憩以为是自己的,糊里糊涂地穿上。

 

 

 

柔和的太阳光线抚摸海水,双倍透亮;船只停泊在较远处,形态大小各异,甚至还有水上摩托,像个休闲的俱乐部。

憩和皌下车,Vera在不远处的凉棚下等待。

 

Vera本人是一位棕色皮肤的墨西哥本土生人,黑棕的头发有着浅浅的波浪;瞳色是混血人种标志性的橄榄绿,光泽如同琥珀。头上戴着橘红的鲜花,身上裹着度假风的纱裙;笑容真诚,看不出任何城府,反而更令人望而生畏。

 

生人见面,共友的彼此介绍是必要的,皌破冰:

 

“憩,这位就是Vera。”

“Vera,这位是憩,咱的单主。”

 

憩微微鞠躬:

“您能做出如此大规模的产业,我很敬佩。”

 

Vera谦虚:“您过誉。其实这个港口一直都在,我只不过在我祖辈的基础上把业务范围拓宽到了灰色地带,这么做之后,生意更景气些而已。”

 

看来二位对彼此的初印象都不错。

 

皌简单向Vera交代了Eugene的事,Vera表示完全没问题,立刻有人上来把还在昏迷中的Eugene从后备箱抬走。之后就是Vera带着两人去民宿内部暂歇。

 

Vera提出邀请:“小姐您想先吃点东西还是先去休息?”

 

“去房间吧,por favor(麻烦了)”

 

“Claro(别客气)”

 

现在的憩只想快些找个独处的地方理清一团乱麻的思绪,通宵的神精紧绷、两轮哭泣的眼眶酸涩,对于憩而言都是前所未有。

 

方才车上的小睡并不安定,短短一小时,她梦到了黯在身后幽灵般的追踪、自己在密林深处找不到出路、她梦到了Eugene哭着质问自己,而自己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神去回应。愤怒有、不解有,但是愧疚、哀伤又如何解释?

 

她还梦到了皌,在梦境结尾离她而去,留下一个模糊背影。憩伸手想抓住,但是停滞在了半空。朦胧之间感知不明晰,好像空气的触感变得柔软。

 

为什么要挽留呢?

 

只是雇主和杀手的关系,拿了钱以后,联系就该结束了吧。于情于理,都是最合适的安排。皌肯定经历过无数次类似的委托了,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憩前所未有的迷惘。

 

只有到了现在,憩才刚刚意识到自己出逃的事实、意识到已经和曾经在大宅中条件优渥的生活再无缘分,不会再有管家每日为她送来鲜切花、不会再有坐在飘窗读圣经或者诗集、练习扑克牌把戏的闲暇。

找到安定的据点之前都要疲于奔命,而最初眉眼弯弯教会她扑克牌把戏的唯一好友此刻已经昏死。

 

Eugene应该死在现在吗?但他又值得活下去吗?

 

 

 

Vera:“以后再想吧,现在您现在看起来很需要睡眠。”

现在她们已经到了民宿门口。

“楼上右拐第一间房是为您准备的,房间里有前台铃,有其他需要可以随时呼叫,这里是个安全的地方。”

 

憩点点头,接受了这份善意,上楼之前问皌:

“你呢?”

 

“我想先去喝两口。跟你说过的,这位有个很棒的酒馆。”

 

“你也很辛苦,记得早点休息。”

 

皌绽开一个“我没事我很好”的笑,有些过于夸张。

 

 

 

皌和Vera前往地下的吧台,憩上楼的脚步声愈来愈远,皌的脸色愈来愈冷。

 

白天的酒馆不在营业时间,没有酒保,Vera关上大门,于是酒馆就成了私人空间。

 

Vera尝试吸引皌的注意力:“嘿,¿Cómo estás?(你还好吗)”

 

从二人下车那一刻,Vera就看出旅途并不愉快——白头发粉头发显然都藏着自己的心事。在自己掌握太少信息的情况下,Vera选择看破不说破。

憩不用说,虽然少年老成的面具无懈可击,可红肿的眼眶暴露了一切;皌虽然是伪装的老手,可四年的交情也能使Vera看清。所以她并不意外皌来喝酒的选择,她也知道,憩在楼上肯定睡不着。

 

皌蹙眉翻着闲置的酒杯杯垫,平行放好两个,没有回应的样子。

 

Vera从玻璃柜中拿出两个海波杯,放在杯垫上:

“她看起来很成熟,我认为你不需要过于担心。”

她希望能诱导旧友开口。倾诉是冲淡愁绪的好方式。

 

果然,皌被轻轻点破,就像石子扔进水池产生涟漪:

“我没……好吧可能确实有,她只是处在一个很迷茫的阶段,我相信她,但我害怕她对自己要求太高。”

 

Vera向杯里倒着波本,没回答。

 

皌:“她年龄太小,我真的不忍心看……”

 

Vera:“嘿,咱俩年龄也没有很大啊,装老成别带着我,而且你的过去也并不是不够残酷。”

 

“我不想提这个。”

皌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一杯,一大口喝掉一半。

 

“Entonces no(那就不提)”,Vera只抿了一点:

“这么照顾我的生意,这次你也算我半个单主了。”

 

琥珀色的酒液醇厚绵柔,在皌体内荡漾着,体温升高、语气轻松些:

“你是我的摇钱树,我哪儿能不想着回报一点呢?”

 

二人碰杯。

 

“你想跟她一起走。”

Vera语气笃定。

 

“……虽然她还没想好如何去做,但是我相信她。”

皌又一大口,清空杯子,放在杯垫上示意Vera再倒些。

 

为了防止好友酗酒,Vera展开攻势:

“你平时的痞子样我见过,严肃的时候我也见过。但是每次你做出夸张的表情都是在假装,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大情绪波动,而目的就是掩盖你真正在意的东西。

你一遍遍想说服自己‘我相信她’,实质上是因为你太想帮她而又顾虑着什么。”

 

“我讨厌聪明人。”

皌四处转着视线,最后定在了不远处的香薰蜡烛上,盯着火光。

 

“当你夸我了。”

Vera这才开始给皌倒第二杯:

“慢点喝,小心头疼。”

 

“我……啧,我自己也并不拥有什么帮助她的资本。而且我害怕过度干涉她自己的节奏,她是一个核心很强大的人。”

皌想豪饮,但听取意见地忍住了,改为小口喝:

“你知道吗?她甚至可以在家庭信仰天主教的情况下质疑教义的正确性。”

 

“嗯……”

Vera在思考时转着酒杯观察酒液的色泽,是业余调酒师的爱好。

 

“关于你们这个计划,我并不知晓很多细节,但我知道,你帮助她逃离了自己生命中从未离开过的地方。”

 

“是。”

 

“她已经邀请你已经参与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节点,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再往前一步呢?”

 

皌放下酒杯的动作看起来没有任何破绽,只是手背的青筋突然暴起、大臂的肌肉陡然膨胀,她突然收紧了握着酒杯的手,海波杯被当成了握力检测仪。Vera知道自己说到了点子上,开始担心自己海波杯的质量。不过能让好友意识到自己的核心问题,牺牲一个海波杯也问题不大。

旁观者清,如果没有Vera,皌自己迟早也可以意识到,但在此间花费的时间可能就要延长不知道多少。憩对于皌的意义非同平常。

 

“她都没表示出任何一点对你的排斥,你也别妄自菲薄了。”

Vera看着皌逐渐放松的手臂,庆幸着海波杯幸免于难:

“你们在我这里住多久都行,这点条件我还是能提供的,别赶着做单。”

 

“……Muchísimas gracias(万分感谢)”

 

Vera摆摆手:“别谢我啦,这种事就像调酒,基酒好的情况下,随便调调就是惊艳的品。”

 

二人又一次碰杯,皌盘算着,慢慢喝完这一杯,就上楼去找那位令她烦恼的princesita。

 

 

 

憩倒着坐在大窗户下的软沙发,趴在靠背上,看着窗户外面的云重新积怨,纯白叠在一起构成深色。太阳光还没来得及将棉花糖一样的云影投在海平面,就又要被迫隐匿身形。

窗户透亮得仿佛不存在,应当是在今早刚刚擦了一遍。

 

她能从变幻的云彩中看出黯的脸、Eugene的脸、皌的脸,晃晃头,又变回了普通的云。

她将窗户打开,感受着林木气息与咸味混杂,筛掉了腐臭的那一部分;风卷卷而过,撩起她白色的碎发,是陌生的气息。

 

憩无法控制住自己不去看向海岸,多少年以来不被允许接近、也是距离自由最近的地方,现在就在眼前。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背对着这个地方侧头默念一句“¡Adios!(告辞)”,然后潇洒跳上偷渡的船,永远离开这个冤冤相报循环无尽的下水道。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但离开了,之后是什么呢?梦想近在咫尺却毫无雀跃之感。

 

「我们若是不勇敢,就无法认识真理。」

 

不对,怎么到这时候还在下意识地回忆圣经?

 

白色的短发和树冠一同拂动,雨林就在另一个垂直方向矗立,层层叠叠,湿意未褪,让她想起家里的木制地板和木制走廊。她确实无法否认曾经敲敲电脑就炸毁对方武器库带来的纯粹掌控感,无法拒绝扑克牌在手中流转,尤其是已知必胜的时候。

 

空气开始闷热,憩脱下外套。

 

……嗯?这是我的吗?

 

她记得她在逃离宅邸拆下假发的时候嫌外衣也太热,于是脱下来放到了包里,憩打开自己的背包,自己的外套果然还在。

 

那这件是……

 

憩的心跳加速。

 

在车上小睡、清醒之前,脑子介乎清醒思考和胡思乱想之间的那段时间,憩拿捏着半梦半醒的分寸,休息了很久,断断续续做着云端的梦。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皌抱有的悸动。

眼底的墨绿、小提琴曲的同频、平日里的松弛、以及松弛之下从未停滞过的谨慎,憩感受到自己的心脏被托举、与皌共振。她曾经笼罩着黑纱的不幸经历不能磨灭她向着本我生长的骁勇,最后成为自己的将军、自己的主宰。

 

憩由衷敬佩、向往,既想依赖皌、又想成为皌。

 

从初见面一晚的安全感开始,甚至在那之前,从憩在众多杀手中挑选出皌的那一刻开始,命运的齿轮就已然开始啮合。

 

到底应当如何做?下一步该如何走?憩抱着皌的外衣,在沙发上换了一个姿势。

 

这也是……野葡萄吗?

 

 

 

神早有谕旨:

 

「我为我葡萄园所作之外,还有什么可作的呢?我指望结好葡萄,怎么倒结了野葡萄呢?」

 

「现在我告诉你们,我要向我葡萄园怎样行。我必撤去篱笆,使它被吞灭,拆毁墙垣,使它被践踏。」

 

「我必使它荒废,不再修理,不再锄刨。荆棘蒺藜倒要生长。我也必命云不降雨在其上。」

 

她忍心让皌、让自己,承受吞灭、拆毁、践踏、荒废之难吗?

 

答案是否定的。

 

 

 

雨又下起来了,憩起身去关窗。窗子咔哒一声锁上,同时响起的还有敲门的叩叩声。开门,来者是皌。

 

憩的脑袋里已经足够乱,她还以为来的会是叫她去吃饭的工作人员,自己想了半天的人现在突兀地站在自己眼前,憩愣了两秒、然后反应过来把还抱在手里的外衣递上前去。

 

“这个应该是你的外衣,很感谢你能借给我!”

 

“没事,车上睡觉的时候怕你被空调吹感冒,就顺手给你披上了。”

皌礼貌接过,她像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语气郑重,上次憩看到这个状态还是皌讲起自己逃离田纳西的故事的时候:

“我想你现在肯定不好受,这是不用说的废话。

我也没想好我能说什么,我真的很不擅长这个,但是我想,起码我可以听。”

憩这才注意到皌酒后脸上的红晕,淡淡的,波本的醇厚构成极佳的香氛:

“之前我一直避免正面接受你的情绪、你的倾诉,都是在顾虑着是否会干涉你的决定。

但无论你最后决定干什么,我都想跟你一起去做,是出于我自己的自由意志,不是雇佣关系。”

皌吸气又呼气:

“事实上是,我真的很在意你。”

 

憩感觉自己脸红了。随即就是泪水又划下脸颊。

 

 

 

她还能怎样更幸运一些呢?

 

为自己搭建的心理防线一瞬间溃不成军。

 

 

 

皌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慌张捧起来憩的脸,想用拇指替她擦去那些不听话的泪珠,被酒精钝化的大脑想了想又觉得好像有点不太合适,改成了拥抱。刚才那几句密度极高的话是她在Vera注视下打出来的腹稿,完全极限,一路上楼的过程中在心里对自己念了好几遍。

 

两颗紧贴彼此的心脏有力地搏动。憩没借口再克制自己的情感,把脑袋埋在皌的肩头,眼泪濡湿了一小片水渍。

 

憩的双手在皌后背收紧、扣上,暧昧的水雾浓稠得像米汤,终于能真正成云至雨,浇灌在葡萄园上方:

“我需要你。”

 

 

 

此时明暗正好,氛围裹着光影的斑斓,张扬爱意汹涌膨胀。

 

她们还能怎样更幸运一些呢?

 

 

 

肉麻的情节不必然需要肉麻的语句,画面一转,就变成了两个人一起躺在沙发上,憩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皌身上。劈里啪啦的雨点打在刚才还完全透明的玻璃上,增添着工作人员们的工作量。两个人协商过后打开了空调。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话题无比轻松,由憩提出,想弄明白彼此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动的心,最后也没确认清楚。

 

皌捋捋头发:“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发现我案底的?”

 

“其实是通过你小时候注册的社交帐号,你忘记注销了。”

 

皌沉默。

 

“通过这个,我发现了你的住址、顺手查了查当地的案子,以及一些其他信息佐证,综合得出的结论。”

 

“……我发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嗯?这个我倒没注意,我主要分析的是账号功能。”

 

“那就好。”

皌盘算着今天晚上就偷偷给注销了,虽然可能注销了也没什么用。黑客真可怕。

 

“说起这个,我也想问你点事。”

 

“你说。”

 

“你墨绿色的眼睛真的是美瞳的颜色吗?我不信。”

憩说着,眼神又锁向皌的眼底。

 

“哈哈哈哈,我的美瞳只是在边缘有一点黑色的过渡,中间部分是透明的,就是我眼睛的本色。”

皌用食指拉下一边的下眼睑做鬼脸:

“这招真的屡试不爽。”

 

“你还真是……”

防守好几层,完全无意识的时候就已经进了她的圈套。

 

皌光明正大地揽着憩的肩:

“或许你才是那个,信仰最虔诚的一个,我从黯收集我虹膜信息那天晚上就想着么说了。”

 

“为什么?”

憩抬头,脑袋顶的发旋划过皌的下巴。

 

“黯强加于你的精神只是黯的精神,并不是天父的,你可以自由解读圣经。

因为你强大的内核,它的锁链已经松动,你只需要再抖动抖动身子就可以完全摆脱束缚。

反正我是这么想的。”

 

关于这一点,憩一直也在隐隐思考,但始终没有突破那条线。

 

 

 

她虽然生于纵贯南北的玫瑰线下,但并不是在婚姻的神圣契约下结的果实。

 

如果按严谨的教条来解读,「我的肺腑是你所造的,我在母腹中,你已覆庇我」,那么憩的降生本就不受神的祝福。

 

憩自己就是野葡萄。

 

从降生就带着梦的荒诞离奇,做过的第一个梦是自己前十九年的人生。

 

水汽缠绕脉搏、兹之纷繁迷乱,神性掩盖兽性行径、借口下的屠杀不会继续进行。

 

关于未来的想法顺水推舟、一槌定音。

 

很奇妙,我居然对于自己的生命有掌控权,我居然刚刚意识到。

 

 

 

摆脱正确性,依照自己的观念去活,好酷。

 

逆转这些的唯一办法是回去,返回那个她曾发誓不要再多过一秒的生活。虽然这么做看起来真的很蠢。

 

但是好在收获远大于付出,是成功的投资。

动动手臂,皮肤与皮肤之间的摩擦完全舒适,皌带着薄薄肌肉的肩头简直就是最完美的枕头,在微凉的房间里还能为彼此提供一定温度。

 

皌低头看看憩:

“想好了?”

 

“嗯,想好了。”

 

憩的笑直达眼底。

 

 

 

时间从清晨来到上午,憩和皌讨论着具体方案的实施方法。既然已经决定好返回,那么剩下的就只剩下“回去后如何交代”以及“如何处理Eugene”,这两个问题。计划具体基本已经敲定。

窗外的天空从普通纸张的亮度升高到了反光板的亮度。

 

“那么大体就是这样了,我们现在还需要一个能悄无声息回到黯的宅邸的方法。”

憩打开电脑简单记录着。

 

皌转笔:

“这个不难。”

笔是从房间里翻出来的。

 

叩叩,有人敲门。

憩一点头,皌走过去迎。

 

来人是Vera,一进门就对着皌一顿数落:

“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把自己弄到地下通缉令上了?这种消息传得最快了,黯正悬赏你的人头呢。”

 

憩不好意思地笑笑。

 

Vera进屋坐在书桌前的木椅子上,把自己的手机扔给皌:

“我刚才在门口听到你俩说什么了,所以你俩是不打算坐船了?”

 

手机上显示着的赫然是灰粉色头发的杀手,旁边标着“赏金”的金额高达六位。

 

憩保持着笑容:“啊对……但是价钱不会少的。”

 

“这么豪气的价,我都想把我抓回去了。”

皌开着玩笑,手机扔回给Vera。

 

“还开玩笑呢,染个这么招摇过市的颜色,一会儿出去我就把你这大粉头发剪了,省得给我招事儿。”

 

“我会自己戴帽子的,diablo(恶魔)。”

 

Vera没理,话题转回到憩:

“不是价格的问题,我就是问问。回去也不难,我有办法。”

 

皌又转起来她的笔,狡猾地:

“Vera阿姨最近添置了一个新的交通工具……”

 

“叫谁阿姨呢?”

Vera跳脚。

 

“……总之,她有直升机。”

皌神情满意地补全。

 

“天哪,您的能力简直不敢想象。”

憩从电脑上面抬起脑袋,目光诚恳。

 

“谢谢您。我本来是喊二位下楼吃饭的,鉴于这位的礼貌”,Vera眼神看向憩:

“我决定单独附赠她一份墨西哥湾半日游。”

Vera特意把重音落在了“礼貌”两个字上。

 

皌耸耸肩膀:“我会扒在你船顶棚上的。”

 

Vera:“……”

 

最后是憩打的圆场,三个人下楼去早午饭。

主要菜品包括炸玉米饼、托提拉汤、牛扒、沙拉、豆子,是非常具有本地特色的餐食。此时也是民宿普通客人的用餐时间,Vera命人各盛了一些端到单独隔间。隔了将近二十四小时再进食,憩和皌的胃口都不错。

 

早午餐之后,憩和皌干脆没分房间,两人一起睡在了Vera给憩准备的那间大床房里,到日落时分才又被Vera的起床铃叫起来。

 

Vera的声音从座机里传来:

“小姐,您的墨西哥湾半日游再不兑换就要过期了。”

 

憩立刻应声,表示马上准备好,一个翻身就下了床,不忘狠狠摇醒皌。十分钟以后,皌打着哈欠站在了民宿一层门口,身边是迫不及待的憩。

 

哦对,憩还是第一次上船。

 

她们搭乘的是一艘快艇,除去三位女士之外只有一位专门负责驾驶的师傅。

 

运气没那么好,夕阳还是被乌云掩盖,雨水倒灌进入海洋;但运气也没那么坏,笼罩在橘红色之上的黑纱不能掩盖日光橘红的本色,风并不大,行船平稳。

 

快艇在灰黑色的海洋与天空中间破开一条白色的线,像公路中央笔直延伸的漆。海浪一阵一阵推起快艇的主体,波动前进。

岸边的建筑愈来愈远,最后隐匿在灰黑当中,海鸟在脑袋上方掠过,叫声坚定又响亮。

 

憩兴致勃勃地看着一切,兴奋地扒在快艇的栏杆边缘,尝试用手触摸海水,被皌惊恐地揽回来套上救生衣。

 

 

 

诸位可否有过疑惑,为什么今日的叙述没有详细的日期与时刻?

 

因为对于我们的主人公们而言,这一天的时间流逝并不是按时钟的刻度度过的。

 

时间随着物候、心境,而流速不均。

 

 

 

“海上的一切都那么新鲜,我除却多给您些钱别没有什么可以报答您的。”

船程结束,憩的眼睛亮亮。

 

“别这么说,交个朋友而已,钱就不必了。只是下次有需求,还希望您能再想起来我。”

Vera伸手邀请憩与她握手。

 

皌撇着嘴,假装向憩说悄悄话,对着Vera指认:

“老油条。”

 

憩没理,握起Vera伸过来的手:“没问题。”

 

 

 

又一顿愉快的晚餐之后,Vera离开,憩与皌在雨棚下散步走回房间,确认着关于返回计划的最后细节。

 

皌:“其实随便糊弄一下就行,反正只要我把你带回去,大家就基本没话说了。”

 

“嗯,而且知情的人并不多,只要说服黯就好了。”

 

“那如何使黯退位呢?”

 

“我会说服她。”

憩自信。

 

“你确定?”

 

“黯是很理性的人。只要我能说服她,她不再适合这个位置,或者我更适合这个位置,她就会退位的。”

 

“她确实冷血,我相信你。”

 

因为憩在船上的表现过于活泼,一趟下来,头发已经湿透了。于是憩干脆直接洗了个头。

 

“Princesita,我们是同类人。”

皌帮着憩擦着头发。

 

妄自菲薄、小心翼翼,但都不隐匿胆怯、不畏惧勇敢。

 

“我同意。”

 

“那么,野葡萄小姐,可以赏我一个吻吗?”

 

皌以为憩会羞赧地避开,于是嘴角带笑在原地等待,谁想得到憩闪电一般在皌的脸颊烙下一枚吻,在皌眼下的疤痕。

 

“最好还是早睡些。”

 

今夜的晚安,不再是皌一个人在说。

 

憩先主动:“Dulces sueños”

 

“Que sueñes con los angelitos(愿你梦到小天使)”

 

 

 

 

 

7.21,晨

 

其实故事的主体已然结束,剩下的就是我这个第三视角来简单交代后话。

 

车程三小时的路程,直升机半个小时就到了。

 

向内部,憩交待的是Eugene纵火意欲趁乱劫走继承人,而继承人的保镖提前意识到了这一点,携继承人出逃暂避,伪造继承人死亡、留下令人误解的监控录像只是为了确保继承人的成功逃跑,并帮助继承人拖延时间。皌成为大功臣。

 

向更远一些的地方,皌借着信息通道向Erdnase所在的圭亚那传递Eugene叛变投诚黯,但过去经历被挖、投诚失败的假象,失去信用者在整个拉丁美洲都无路可走。Eugene被迫隐姓埋名。

 

这便是,将谎话连篇者流放到谎言的阴暗面。

 

憩给Eugene的最后出路为做一个普通酒馆的老板,在近郊,售卖着最简单的酒、迎接着最普通的客人,就像他最初在留尼汪时一样。

 

没过多久,黯自愿退位,权力移交给了憩。

 

 

 

对于那些不远不近、不了解细节的外行人而言,更多传言是憩浴火重生。

 

 

 

黯没看错,憩的确是个出色的领导者。

 

少年初露锋芒的锐利和对于名利场的熟悉让她游刃有余,扮猪吃虎一招玩得风生水起。

 

她为Celipe相关枪械事宜善后;招聘新的出千技术人员;调整权力分配,人事调查部门变动尤其大,增设了技术部门,上上下下严格筛查每一位员工的过去经历;安保通讯频道更换加密方式、监控死角都补设针孔摄像头、食堂壁炉的通风管道改装。

 

皌对此的评价为:过河拆桥。

 

憩: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当然,最重要的,她悄无声息把所有子弹都换成了麻醉针。

 

做完这一切之后,餐厅还增设了吧台,但只在下班时间开放。不用想也知道背后迫不及待的是皌。这一举动直线提升了工作人员的幸福感,宅邸内的氛围空前融洽。

 

 

 

所以,这便是尾声了。

 

 

 

 

 

 

 

 

 

 

「惟愿他们有智慧、能明白这事、肯思念他们的结局。」

——《圣经•申命记》

 

 

 

 

 

 

 

 

 

 

番外的bgm:Hallucinogenics

 

 

 

 

 

【番外1】一封信件

 

憩,展信佳:

我已经决定好退位,你不必再来说服我。

在看到你尸体的那一刻、在查验出尸体身份并不是你那一刻,我的情绪波动巨大,不再理智。那完全是在我意料之外的场合。当你回来了之后,我惊惶地发现,我确实没有仔细探查过关于Eugene的资料。

傲慢已经在我的精神中蔓延了太久,我不再适合这个位置。

而你,在逃出去后明明有奔向自由的选项,却还是选择返回了这里。你应该也找到了自己的野心吧。

我需要提示你,避免狂热。保持理智,不要被利益所蒙蔽。

我认可你,并不是因为我相信你身上的某些特征,而是从过往的一切事迹评定,没人比你更适合这个位置。请放手去做。

7.21

 

 

 

【番外2】一些特定时刻的人物肖像

 

7.17赌场夜的憩与皌:

 

暗道中的Eugene:

 

以及Vera:

 

 

 

【番外3】一段四五年前的故事

 

皌在逃离田纳西之后不久还没什么声望,即使在放出自己的简历之后也无人问津。为了谋生,她尝试投诚了一个法属圭亚那的赌场,如前文所提,当时还属于Mcgregor。

 

她本没什么资历,长着适合做荷官的脸却对扑克牌一窍不通,本来是冲着服务员一类的后勤部门去的,但经营者怎可能轻易放过花季少女潜在的利用价值?

 

所以她被安排学习手语,假装残障人,在赌局周围负责辅助出千、混淆视听,比如在出千者行动之时倒酒、在换牌时悄悄带走旧牌。

为了防止太快穿帮,她是真的货真价实学了半月才上岗。

 

除此之外,当然还有出卖色相。

又聋有哑的美人自然会吸引权贵的注意,同情心伴随着虐凌欲,只不过在来得及做什么之前都被皌引到角落里暗杀了,顺便处理掉一些对赌场不利的人。

也是借着这个,皌慢慢搭建起了自己作为杀手的优秀口碑,逐渐接到一些刺杀委托。Vera属于皌最早的一批客户,彼此欣赏、逐渐熟悉,于是合作关系保持至今。

 

当St.Germain第一次走进圭亚那的赌场时,皌根本没意识到他会在这一区块的权利斗争中扮演怎样重要的角色,当时她已经在杀手行业中有了名声,准备好逃离单干了。比起为别人工作,皌更喜欢为自己工作。

她只注意到了St.Germain身后那位穿着古典的姑娘,欧洲面孔,扮演的角色与皌相似,都不开口、顺从地立在身后。

虽然St.Germain介绍时说他的侍女只是害羞,但皌的观察认为那人是真的残障,非聋即哑。

 

那就是女装的Eugene。

 

在那次赌局上,Eugene参与了切牌,皌敏锐判断出了牌堆中不正常的隆起,但那时她没有报告,毕竟她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地方,没有和经营者捆绑的利害关系,所以没有按规定上报阻止。

或许也是出于她对残疾人天然的关心。

 

几天之后,皌就离开前往了墨西哥,除了人脉什么都没留下。后续她收到了Erdnase取代Mcgregor的消息,St.Germain成了权利的牺牲品。

当皌问起是否有听到过St.Germain侍女的下落,大家都摇头表示没听过,皌以为那个可怜的姑娘早就死了,没想到他既不可怜,也不是姑娘。

 

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得可怜。

 

 

 

【番外4】一个旁白的自述

 

其实就是作者阐述。

 

本来打算放在这个位置的是一个甜甜的皌憩cp日常,但是实在力竭写不出来一点东西。于是去问了好朋友们,好朋友们提出了极多的可实践建议,但选择太多,我又不知道写什么好了。最后决定不写。

 

皌和憩的未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情侣必做100件事清单会慢慢打满勾,即使是这个世界观完成不了的(比如一起骑龙)也会在其它世界里完成。

 

她们是切切实实活在我生命里的人(最近刚花了20让她们从赛博小人变成了亚克力小人),不光她们俩,还有黯、Vera。

不光女士们,Eugene、St.Germain、Erdnase、Mcgregor,这四位男士是从游戏“Card Shark”中借来的,基于游戏情节做了合理的(很超过的)人物捏造,Eugene在原著里一点都不阴暗。所以他们也是活的。

这么算来,就只有开头去死的Celipe是工具人了,好可怜。

 

我对这篇文章的情感很复杂。本来只是打算写个人物作品,但庞大严谨的设定令我望而却步,最后实在热爱拉丁美洲的设定,补丁叠补丁成了超级大群像。

 

本文的构思在四月就已经开始,光逻辑链就思考了两周,在五月初写完了开头一万字,毛坯版的,随后在好朋友们潮水般的反馈之下,进行了精装。但碍于本人精神状态的不稳定,在之后的一个月内一直没有任何剧情推进。倒是在这期间写了很多非虚构,并搞到了自己的公众号,有一搭没一搭发着存稿。

 

上周日,垂死病中惊坐起,发现再不写就不可能交稿了,于是强迫自己赶紧写。本周之内通过各种歪门邪道(包括但不限于旷课、不吃饭、熬夜,都是陋习请米娜桑不要学)赶出来两万字。

其实也只是说服自己“很想参加奇点杯”而已,我对自己短时间内赶出来的作品还不甚自信。这么做的理由是不想再看到一个很喜欢的脑洞又变成半成品扔进杂物堆。完成的意义大于完美,起码,完成了以后,过些时候再回看,还能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能让我更进一步呐。

 

读下来或许会感到割裂,前后质量不相等,私密马赛。

写到最后还需要保证语言质量、填补之前的逻辑漏洞,有些折磨。可是写到现在,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喜欢这一篇文章呢?幸福地呆在家里,外放着最喜欢的歌单,敲下最后的陈词。

 

初稿名为酸樱桃,终稿改为野葡萄,这篇文是一盆巨大的莓果沙拉,汇集着一切我萌的要素:

 

黑帮、赌博、母系社会、杀手、黑客、拉丁美洲、

宗教、出逃、小提琴曲、猜疑、推理、千王之王、

海岸、调酒、女同性恋

 

(摊手)我很怕会雷人,因为都是敏感东西。犹豫着要不要在开头写个预警,但是太影响观感,最后还是没写。希望没有让任何人外酥里嫩。(鞠躬)

 

选择把作者阐述放在番外里,而不是自成一体,其实是因为本文中隐隐约约的meta元素,越接近结尾越明显。所谓meta,就是故事知道读者的存在,会有与读者的互动、说给读者而不是说给角色的台词。

或许因为,在五个月前第一次表达自己的时候,作品就带着实实在在的meta元素;从那次以后,再也无法剥离写什么都带着点meta味道的癖好。

 

感谢在6.24深夜帮我捉虫的哈密瓜老师,感谢所有陪我唠过设定的好朋友们。

 

希望期末安稳,憩(qì)皌(mò)安稳。

以防你到现在还不会念她俩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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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人评论了“野葡萄”

  1. 文本太长了,这时我就很希望有在文中批注的功能了。
    1、“而皌自己的枷锁是自由。
    追求自由、捕获自由、最后被自由捕获。”在这句话之前,这个意思我怎么能从讲述中捕捉到?

    2、“我们可以转述暴雨不断的气候、出千的手段、决斗的残酷,但我们无法转述权力场的阴暗狡诈、以及其背后扭曲的人性。” 这是这篇典型的一种讲述手法?

    
    3、“憩低头,比起过去少年老成的表象” 感觉暗道之后的憩情感冲突跟之前酷酷人设转变有些突兀(?

    4、“她无比想将憩塞进自己的庇护下,即使皌自己拥有的也并不多,但她又害怕过度干涉。”为啥?昧最想要的不是自由吗?(问昧的价值观构成.jpg)

    5、““她已经邀请你已经参与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节点,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再往前一步呢?””为什么为什么?有一个人单膝跪地仰头祈求“嫁给我吧”我就要点头应允吗?

    6、“憩倒着坐在大窗户下的软沙发,趴在靠背上,看着窗户外面的云重新积怨,纯白叠在一起构成深色。太阳光还没来得及将棉花糖一样的云影投在海平面,就又要被迫隐匿身形。”好好的景物描写👍👍

    7、“憩自己就是野葡萄。”这里,太酷了吧!!!

    8、如前所述,第三人称会穿插评论交代什么的,我不大喜欢。不过,“其实故事的主体已然结束,剩下的就是我这个第三视角来简单交代后话。”/诸位可否有过疑惑,为什么今日的叙述没有详细的日期与时刻?
     
    因为对于我们的主人公们而言,这一天的时间流逝并不是按时钟的刻度度过的。
     
    时间随着物候、心境,而流速不均。“不包括这里和这里。这里好可爱。好哲学。好腻害。笔芯

    1. 山精重复粘贴啦!
      人设方面想写憩被迫在很早就成熟老练,所以其实内核还有很多空心没有填补的地方,在面临巨大震撼时会塌方。
      皌而言,她时刻能看清楚自己对憩情感的一步步升温,欣赏憩的强大内核,对憩慢慢产生了保护欲;而这份保护欲在暗道中达到峰值。她希望伸手帮助,但憩在过去经历中的内核已经被足够多的东西裹挟蒙蔽(黯、教义、Eugene),她不希望她的帮助也变成又一个“蒙蔽”。比起把自己的观点灌输给憩,皌更希望憩探寻出真正由自我内核生长出的意愿。
      感情线在前文已经努力让她们进展顺利了!但似乎还是不够……两个人早在出逃之前就已经对对方有了情愫,后面缓慢确认自己心意、决定是否告诉对方。Vera的一句只是为了push一下在告白边缘的皌。
      本文写到最后完全放飞……前面还可以克制住不让自己第三视角露出来,后面写的舒服就顺下来了,这个毛病以后再改罢!

      1. 一个以逃跑开头的故事,结尾在感情线,这无可厚非。不过一个以“自我成长”为推动力(我以为,其实我也不清楚)的故事,结尾在恋爱关系的建立,我会觉得跑题(?

        当一个人的自我还不完整,而她非常努力地想要构建独属于自己的世界(甚至不惜逃离旧世界),这时谈论爱情是否算一种跑题?

        1. 嘶,兹迷并没有结在关系确立,而是结在了做出自己的决定、建立自己的体系(憩决定返回并要把黯挤下去、自己做老大),在此过程中也没有留下遗憾(去坐了从来没坐过的船)
          憩希望的并不是逃跑,支撑她逃跑的底层逻辑是“讨厌无休止的相互仇恨与屠杀”,就像逃跑前夜她和皌吐露的。她也没有想清楚,她只是感受到自己在黯底下太受压迫,仅仅能感受到不对劲,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怎么解决这种不对劲。Eugene看准时机,在这时以好友的身份趁火打劫错误引导:“只有逃跑才能一了百了”。憩没有过好朋友,在Eugene带来的情感支撑之下潜移默化接受了Eugene生硬的观点,于是憩就一腔热血准备逃跑。
          实际上在逃跑前夜,憩就已经有了稍微的动摇,但那时她还是更愿意相信Eugene,所以还是按原计划走了。毕竟是相处三年的人。
          感情线确实是次要的副线。本文主要想写的氛围感就是一个乱,局势瞬息万变。在开头似乎置身事外的皌实际上也被卷进了事态核心,被栽脏成杀憩凶手、爱上憩。在这个过程中,皌关于“帮憩还是不帮憩”“不帮心疼”“帮了怕干涉憩找到真正的自我”的纠结,其实是想从侧面体现出来憩挣扎着自我成长、去找自我(但是可能没体现出来。哭)
          内核就是自我成长,憩在乱七八糟一塌糊涂的外部条件(黯、Eugene等)中挖出来自己本本真真的自我。

          补一下上面没回答的,山精的批注
          1、这句话关联的是前文中出逃前夜皌所言:
          “我想了,然后我就做了,于是我就成了一个收钱办事的雇佣兵,一个最自由的人,也是一个最无情无义的人,随时可能叛变,需要抓住把柄才能被人确认衷心。”
          虽说本文应该算个双女主,但主角不可置疑的还是憩,没有关于这句话过多的解释是因为皌所占篇幅已经太多了,不在这里打住就收不住更多的细节补充。
          2、确实

          1. 其实是想从侧面体现出来憩挣扎着自我成长、去找自我(但是可能没体现出来。哭)”不要侧面,正面都还不够。需要正面(看我舞动的双臂~)

            其他略去,只读憩部分。我们能否读懂憩开端时的状态以及在这个过程中真实的转变?(呵,这个转变可不小呢!)

          2. 正面描写,天哪,我刚意识到这四个大字是什么意思。放在普通校园设定里大概是小女孩每天都会翻开写上两页的,厚厚的、带锁的日记本,以及本子里纸页上泪滴晕开油墨的圆圆痕迹。我确实略过了太多这个部分,甚至可以说我压根没想过这个部分。
            那么作为兼职黑帮接班人的青春期少女,憩是用什么替代“带锁笔记本”的呢?首先她不能留下任何电子的材料,电脑会被监视;那么手写?不,风险依旧很大;那接下来的选项是思维宫殿?(好庆幸在暑假开头看完了神夏)
            在大脑里一遍一遍演算推翻思想壁垒所需要的力度,每天将当日的演算数据存放在大脑当中,听起来很酷。但又有一个问题了,谁教给她这么做的?要是憩在这方面也天赋异禀的话,那她大概精神不会很正常。
            不如还是退回纸质算了……这里容我再思考一下。

            就像我稀烂的感情线一样……我略过的必要part远不止这一个。银蓝坐我旁边的时候当我的面又读了一遍让我更明确了这个问题。
            我在写之前,她们(皌憩)就已经开始了在我脑子里虚空对话谈恋爱(用旧oc的坏处),“我cp距离结婚就差认识”。所以没有想过她们之间需要的磨合,而是写的直接略过了初识直接开始触碰彼此的灵魂。
            那么扔掉我脑中的形象,她们第一次相遇会怎么睡觉……?上来就同床太唐突了,是时候给憩的房间里添置个大沙发。

            说一个感情线的潦草设计。回应山精这里:
            “她已经邀请你已经参与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节点,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再往前一步呢?”为什么为什么?有一个人单膝跪地仰头祈求“嫁给我吧”我就要点头应允吗?
            当时的构思:憩在一众雇佣杀手中精细挑选出皌,憩筛选的条件包括了“自己对这个人的兴趣”。在皌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憩就对皌知根知底。体现憩相信皌业务能力的同时,本身对皌就有兴趣。
            当然,有兴趣远远不代表在筛选杀手这一阶段就爱上了,很难说她们谁先爱上的谁,,

            总之感情线会改的……啊,脑壳疼……最近会先写一些短篇感情线练练手(大概)。

            野葡萄首要未解之谜:黯为什么要做黑帮老大?
            她的苦衷是什么?她为什么会自愿退位(我承认这个情节是写到结尾的剧情需求)?是为了在暴雨中的沼泽地里活下去吗?是因为习惯了吗?是因为她也曾经像如今的憩一样被培养,之后她选择了服从命运吗?是因为对权力的渴望吗?是为了维持优渥的生活吗?我可以不写出来不代表我可以不想明白。其实我要做的也只是在上述这些中挑选或者调配出最适合黯的原因……我会做的。
            以及,很重要的,黯认为自己爱着憩吗?
            她们称不上合格的母女,但现在这一稿中即使在黑帮标准下,她们之间的爱也太淡。像暴雨里被雨幕严格压制、扩散不出去的香熏。
            我一直选择性忽视黯,之前做贴画/吧唧/亚克力板的时候也是直接略过她。我对黯有点……厌恶,甚至可以说恐惧。太把她当真人。

            太诡异了,好多东西都是下意识就被秃噜出来。会改的!我要从现在开始思考。

            “只读憩部分。我们能否读懂憩开端时的状态以及在这个过程中真实的转变?”
            开端时的状态:一腔热血迫切想要改变,但没看清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以为只是想要runaway)。
            结束时的状态:看清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控制/减少无休止的杀戮循环),并且得到。

            “到底是什么导致憩转变的?”这个问题太复杂。
            现实生活中促使一个人改变的原因是像纱一样层层堆叠起来的复合的原因,走廊上擦肩而过的某个人、偶一遭翻过去的书页、骑行回家路上鲜艳的云、随手买下却出奇好喝的汽水,乱七八糟无法溯源。
            兹迷一开始想的就是理所当然,憩正在成长,青春期从被灌输到主动创造,自然存在改变。她推着自己拨开了一切蒙盖在自我上的杂质,发现了自己应该前往的方向。
            促使她拨开杂质的……首先是她自己,她与生俱来的独立强大;其次皌也不可或缺,皌起催化作用。
            写二稿希望能写出来皌的引路效果,不要像现在一样让成长线的最关键部分被感情线盖过去,在思考具体如何做……或许让皌从始至终更坚定一些(把她的成长过程设置在正片时间线之前,弱化她路上的犹豫)会是一个好办法?【psst这里需要山精的回答】

            二稿正在酝酿中,很难说为什么想写,大概是太爱小皌小憩了。

            还有一个问题,(我认为是)野葡萄最大的问题——野葡萄是缝合怪。一个意象是比喻,三四个意象是意境,那要是再多呢?
            在没有精心把控每一元素的占比时,就会变成大乱炖。
            拉美为背景的出逃故事发生在黑帮,合理;拥有杀手黑客,合理;加上赌博,再来点千术,合理;母系社会,合理;
            杀手会拉小提琴……?勉强合理
            黑帮信天主教……?等等?还是在信天主教的同时是同性恋
            虽然天主教掺进来是为了做全文线索,同时也是一个被反抗的枷锁,但宗教这个元素和其它不兼容,起码在现在这个使用方法下不兼容。它本可以在其它设定中闪出更亮的光,在这里做配角显得它像个累赘,这不是它该做的。

            会思考的……在慢慢思考

          3. 给紫米加油!!自我反省感觉在聊天讨论的时候可能给你出了点坏主意,拉小提琴什么的(或许不该催你看人狼村和卡鲨((

          4. 像暴雨里被雨幕严格压制、扩散不出去的香熏。”——好兹迷的自责都这么有魅力(不是。。

  2. 喜欢这个故事,喜欢叙述方式。
    插入的圣经是点睛之笔,喜欢!!!!
    如果有合适的 兹迷可以提供食用bgm
    总体看的很爽,但有一个小问题:憩的成长期一直受着多方面的影响,包括大家庭的信仰——天主教、黯的影响下冷漠谨慎的性格、尤金提供的追寻自由、逃离这片土地的想法,那么这样的黯如何有自己强大的内核以至于可以质疑天主教以及黯对于圣经的解读?
    但兹迷不必非要为这个问题想出答案,像你说的,完成大于完美。第一次些这样篇幅的作品可以到这样的程度已经让人佩服。

    1. 补药硬夸啊啊啊啊,大杂烩加上固定调味料很难做出难吃的菜,只是这一道是加了红黄绿三色彩椒的墨西哥风味,可能对于大家比较新鲜而已。圣经这里,我真的在思考了,,这是最后关头抱着临时抱佛脚的心态加入的最后一味香料,以为会提鲜,实际上只是增加了这一整锅糊糊的熵值。
      如果想要bgm,那我首先需要凑够一个小时长的歌单,工作量忒巨大,还是算了。
      信仰这方面我了解太少,但憩的独立性这部分,我认为是天生的。性格的形成一部分是天生存在、一部分是环境使然(想起来分享会上讨论的“必然性”,哦不,三拾没去),二者占比不一定谁多谁少。但总之,环境不是唯一塑造人的力量。
      会改的,会改二稿的。在填上核心部分的空缺之后。我还是希望思考出某些问题的答案。这就是为什么我搏击着自己的羞耻心再次点开了这篇的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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