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笔记

内科的小护士们都说她是个怪人,她连去开水房都是自己悄悄在没人的时候去,晚饭也从来不和大家一起在外面吃。
胡小凡喜欢套两个碎花发圈,额前的碎发总是收不进去,护士长也不会她刚转正就对她的打扮衣着放宽要求什么的,不过她护士帽通常是规规矩矩地戴。小护士们觉得她太土,箍了钢牙套,戴粗粗的红框眼镜,脸上浮着轻飘飘的雀斑。倒是有人夸她长的清秀。

听说是小时候脑子受了伤,患上了什么社交障碍。她中午就窝在休息室的铁柜子里玩5s,空闲的时候大部分时间耳朵里都插着耳机在天井花园那晃来晃去。
她似乎从来都是来医院来的最早,回家回得比白班主任还要晚的那个,秦可可找她问过这个,她说她不喜欢她的舍友们。
不过今天是个例外,胡小凡主动问同事们要不要吃刚洗的草莓。

胡小凡从柜子上层的帆布包里掏出小镜子,对着它往嘴唇上擦着没颜色的唇膏。今晚画一个浓一点的妆,好久都没有试过绿色眼影了,最好是带亮片的那种,让人很欢快。
胡小凡在医院附近和别人合租了一个两室一厅的不到50平房子,为了便宜房子位置不太好在县郊相接的位置,周围是大片的荒草地,和旁边村里越界过来的农田。坐20分钟的548再走个5分钟就能直接到那片老式公寓,周边都有点烂尾楼的意思,和三公里外写字楼里的那些精致男女完美隔开。
公交车窗的边框上没有烟灰,自己合租的室友回老家换了工作,房东说跟她年纪差不多的两姐妹搬进来。在楼底下就能看到二楼家门口的三元牛奶箱被撤走了,三四个纸箱堆在门口。实话说有时候还挺喜欢这个公寓的,眯眯眼的阳光会让石头扶手看上去暖暖的。

 

 

那是胡小凡第一次看见她俩,她们在从门口往进搬东西,两姐妹都染了浅蓝色的水母头,屋里开着电风扇,看样子她们刚借胡小凡的案板在客厅里切了两半西瓜。
实在是像极了那种国产青春烂片的女主。

胡小凡的生命莫名就开始改变了,我猜是这样吧。做为舍友, 至少和每晚都打架争吵的男女比起来,这两姐妹可好太多了。

说起来,如果你想谈论文学的话,可能她们知道的也只有郭敬明和安妮宝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天我想帮她们搬书,但她们只是撇了我两眼,没有说话。
她们有很多漂亮的裙子,洗完了会挂在阳台晾着。胡小凡觉得那裙子有点土,红色绣花配不上她们俩,但那裙子又有一种想让人把头埋进去闻洗衣粉的冲动。应该是一天晚上吧,胡小凡敲门提醒她们明天交电费,她看到里面点着几只红蜡烛,床底下的小香炉里烧着香,香炉下面压着的是她俩每天手里捧着的白皮书。

 

 

连胡小凡都觉得她们的行为总是莫名其妙,但她却乐在其中地与她们过着每天同频的日子。

她们拉着胡小凡试穿一下白衬衫套碎花连衣裙,告诉她戴上珍珠项链会更好看。
我们在发霉的大床上拉亮钨丝灯,她们和我一起没日没夜地跳舞,翻阅那些地摊读物。总是有水雾蒙在我的眼波上,让我回忆的话,我只能说那美得不像话。我把小学门口文具店买的宝石贴画分给她们,她们就和我一样贴在眼角和脸颊。胡小凡也不觉得她们烦人,那种嘴唇上涂上厚厚的口红脸上擦上粉的感觉实在是很好,总之又和城里那些蚂蚁一样的人不一样。

三点的时候躺在窗沿和她们抽着八块一包的红塔山,姐姐说,那种想要把一切据为己有的感觉,小凡不懂。妹妹的嘴巴冲着月亮出神,姐姐手指绕过妹妹的发丝,像是在轻抚一只听话的小猫。
女孩们相互依偎在一起时,像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胡小凡觉得自己的日子被什么东西浸染了。一次偶然看到过从她们眼睛里长出来的玫瑰,浸染了晚霞的黄色使人融化,玫瑰花瓣细腻得像慕斯蛋糕,在尖尖的地方晕染着朱红和粉。

 

 

 

胡小凡16岁从到处都是抽烟纹身的男男女女的县城学校里辍了学,偷偷跑去县中心的利民百货当售货员。一个信佛的妈对她自作主张浪迹天涯的女儿没有任何意见,也可能是对她是不是自己的女儿毫不在意,于是在姥姥走后她或许就开始了胡作非为的一生。
约莫是没有人交过她怎么跟人交流,不管是在当售货员还是发传单,总是因为古怪的性格被人排挤到一边,发传单也只剩到地下通道里卖凶宅的份。哪里是小时候受伤摔坏了什么脑子,明明是因为自己本来就不爱说话罢了。

这两个辍学的女孩可要比自己当年漂亮太多了。她们自由地在荒土地上旋转、跳跃,轻吻着额头,蓝色的发丝连同着白色麻裙一同倒在田野地里。她们拉着胡小凡,尖叫,大笑,胳膊占满了汗液,像天使一样舞动着四肢。
艳红色的唇瓣们热情地扇动。

这一刻胡小凡觉得自己去死都是值得的。

并无差别的棕黑色的瞳孔们浓浓地闪烁。

 

 

 

胡小凡没有刻意地去注意这两个女孩平日里都干些什么,只是回家的时候偶尔能看见两个人醉醺醺地瘫在沙发上放着歌。大概是一个月前吧,她路过肿瘤科的时候看到两个人手里拿了CT片,到现在胡小凡才知道是姐姐脑子里长了个什么瘤。
偷偷看别人确实很不好,就像偷了她们的中南海一样。但不得不说,当看到她们摘下假发疲惫地奔走在医院里的时候,很难把她们与那两个整天花天酒地的人联系起来。

“你们两个用不用我给你们再打点钱嘞?”电流声半夜从阳台传过来,手机声音被开的很大。
这公寓隔音及其不好,胡小凡贴着墙躺在床上听得一清二楚。
“不用,不用,根本花不完嘛。上次你给我们的我们还剩了好多。”
“是嘞?那我就先不管喽,你们自己好好看着花哈。”
一阵切断电话后的静谧。
妹妹手里的烟烧着火星,轻轻地噼啪往下掉,烫烫的眼泪珠子也顺着脸颊往下滚。
几公里外大厦灯火通明,川流不息的声音顺着飘到了这个只剩蝉鸣的小公寓里。
胡小凡不止一次见到妹妹在超市的货架前徘徊,把每一种牌子的牙膏拿起来算着性价比最高的一只;在餐桌打着台灯精细地整理着各种餐厅和超市发的优惠券;香烟她们也不会去卖上好的中南海了。
身后的康师傅泡面桶里早就堆了好多的烟头。
姐姐在客厅里睡得很熟,风扇开着最小档左右摇摆。

胡小凡细细地盘着被打磨的光光的佛珠,原木上是沾过妈妈手心里的护手霜的—妈妈起初也想让胡小凡去信仰佛教,说只要信了佛好好积德,嫁个好人家。她一开始还老老实实地跟着妈妈诵经文拜佛求神,后来才意识到这些狗屁不是。
她把陶瓷佛像摔得稀碎,贡品台上的果盘都推到地上。
佛祖垂眸,它们看不到在烂得深不见底的地方。

她12岁那年,邻居家不要新生的两个女娃娃,把他们丢进马桶里,一周后警察把楼里的水管撬开。胡小凡就站在二楼往下看,两个干瘪、浮肿、紫色的蜷缩起的小小的女尸,花一样绽放在空地中的白布上 。
从这里抽离,或许是她一生中至关重要的正确决定。

她从卧室光脚跑出来,给了妹妹一个纸带,里面鼓鼓囊囊的是一沓厚厚的人民币。

 

 

不久之后,胡小凡从医院辞职人间蒸发的消息就在同事群里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在报纸上看到晚上县城里三个疯女人逃跑的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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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人评论了“池塘笔记”

  1. 这些狗屁不是。
    她把陶瓷佛像摔得稀碎,贡品台上的果盘都推到地上。”很有力量的一笔👍👍

    她12岁那年,邻居家不要新生的两个女娃娃,”一个新的、很好的枝桠。

    “她从卧室光脚跑出来,给了妹妹一个纸带,里面鼓鼓囊囊的是一沓厚厚的人民币。” 不……太……&*……怎么讲,哪里别扭。是只有我个精这么觉得吗。

    1. 越改越好。

      配图跟我想象中不一样。
      乡野和县城的郊野,应该更土,廉价粉红塑料花和沉默的红土与青春作伴。没那么浓的市井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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