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想要海,于是她摇摆,她的世界从此变成了透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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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李晴珠的时候,她在三中门口的马路牙子上蹲着,双手托着一根烟,很宝贵地抽着。那是夏天,我加班结束,时间已经很晚了。她留齐耳短发,穿全套校服,领子竖起来,脖子缩进去,眼睛很亮,很亮。她蹲在那儿抽完了一根烟,然后站在路灯下面看着来往的人。
于是她就看到了我。
第二天,我到马路对面,站在她身旁吃了一根棒棒糖。接下来的三天仍这样,到了第五天,她开口跟我说话。
“我得走了。”她像是早就认识我一样说。
“现在才七点。”
“我弟要喊饿了。”她低着头说。
我没说什么,看着她站起身跑远了。
一来二去,她跟我说得越来越多。三句,五句,十句。他们一家是农村来的,父亲失业,母亲在办公楼做清洁。
“就在你工作的那种地方。那么多张脸,她一张脸也记不住。”
她还有一对弟弟妹妹,晴燕和晴建。这不是她自己说的,而是她在一根烟的时间里接起两通小孩儿的喊饿的电话,被我窥视到的。
她抽的烟越来越多。有一天,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没有带烟,伸手向我要一支棒棒糖。
“我们交换个秘密。”
我说,好。我告诉她,我其实到现在为止,没喜欢上过任何男人,也没谈过恋爱。她笑了笑。
该到她了。
“我想把我爸杀了。”她的语气很冷,“和我妈、我弟弟、我妹妹一起,杀了。”她补充道。
登时,我不知道说些什么。
看我的样子,她又笑了。“我不会这么干的。但我恨他。”
“他打你了?”
晴珠把领子放下来。“以前他从不打我,最早是打我妈的。只要我照顾好了小孩子,给妈冲了药,让他有酒喝,他不惹我们。今天我跟他提,我说我要读大专,或者上技校,他给我一个嘴巴。我不服,跟他理论,他说我在河南有娃娃亲。他说瞎话,我告诉他,没有的事。他就打我。”
听完她的话,一阵无力感涌过全身。
“你可以离开,等到以后。”我这么说,说罢就觉得自己真不负责任。
“到冬天我就成年了。我现在就要离开。”
后来她果真消失了一段时间,但不出一个月又回来了。她的小臂上多了几个纹身,头发长长了一点。
“我舍不得他们。我妈早病了……”
我从空气中闻出来,她换了一种香烟。我不吃棒棒糖了,改成冬的红薯。
“那你还走吗?”
她失神地摇头。“我不知道。也许等我妈好了再说吧。但我爸要是抓住我,就走不掉了。”
“你还是想走的。”
“我不知道。今天偷偷回去了一趟,看看我妈和我妹。我妹给我一张画,画的是我。”她笑着哭起来。“让我尝一口吧。”
她咬了那只红薯,满眼泪花地冲着我挤笑。我们一起度过了两个月的冬日:我让一个陌生人住进了我的屋子,她有时候溜回家去看她的母亲和弟弟妹妹。她叫我去溜冰,去陪她逛庙会,我很奇怪地都依着她。直到春天来临,她又消失了。
她消失的日子里我偶尔给她发短信,但她总是不回复。半年之后的某一天,她又回来了。这次她看上去更糟,蓬乱着头发,还沾血。
“昨天晚上回家的时候,我爸抓住我了。我必须得走,走得更远,更远,走到他望不到的地方。”她原先是去远郊或者天津,一听说母亲有什么事就“忍不住回来了”。
我犹豫了很久才开口。“去吧。”
她也犹豫了很久。“你会想我吗?”
“不用管我。”我说。过一会儿,我又说,“会。”
她高兴了,爬过来亲我的脸。
第二天一早,她醒得很晚,醒来之后就说,“我不想走了。”为什么?“昨天夜里我妈发短信,说她哭了一宿,如果我再不回去,她的肿瘤就要因我伤破了。她说她快死了…..”
但你不能回去。
“但我也不能不回去。”她忧心忡忡地回去找她母亲了,到天黑了也没回来。
等到晚间电台都没了声响,我实在坐不住了,自责于怎么就让她回到她父亲手里,于是跑到她家去找她。那是大杂院里的一间屋子,我敲门,晴建开的门。他开门时,屋内正在言语。晴珠的虚弱的母亲躺在床上,父亲靠在墙上,晴珠低着头跪在地上发抖,嘴角还滴血。
她父亲粗眉横目地瞟我一眼,没有理会。
她母亲哀怨,“算了,让她走!你们俩真是要我的命啊!”她父亲不做言语了。晴珠受宠若惊似的,磕了一个头,最后望她母亲一眼,就要跑,一头撞在我身上。她抬起头,惊讶地看我。
“你是什么人?”她父亲的声音的确是威压的。
“我走在她后面。她掉东西了。”我不善扯谎。掏了掏口袋,本想要掏出个钱包,只掏出一只棒棒糖。我最后瞥见她父亲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她就拉着我跑出去,跑得很快,很快。
我们走在春日的温吞的夜里。
问她,去哪?她放声大哭。
等一会儿,她说,我没有家了。
她又笑。
这次她离开了正定,去了很远的地方。
某一天我收到她的短信,上面有她在广州的地址。我飞过去,找了半日终于在一栋蜂巢似的筒子楼前停下。我穿过逼仄的楼道和房间,看见她正在阳台上晾衣服,筒子里直下的日光从床单和她的头发中漫溢出来。起风了,床单向上高高扬起。
“李晴珠。”
她两颗兔牙叼着一颗猪油糖,对着我笑。
其实李晴珠最后能彻底离开,是因为她和她的家对彼此的双向放弃。这篇的冲突感觉写的并不好,反倒是有点像写人物了。看了别人的矛盾冲突,感觉这个矛盾冲突写得不很精彩。
可能因为是从“我”的视角写,会有点太侧面。
有道理。“我”和晴珠相识时间不长,也不是形影不离,看进她心里比较难。如果“我”和晴珠虽然物理上交汇不多,但某个点上能交汇比较深,才有可能。
例如“我”是一个没有逃离的版本,那么“我”会对她的逃离与否有特殊的关注和思考。
但不能说这篇没价值。
“很宝贵地抽着”“眼睛很亮,很亮”——晴珠的人设让我想到身边一个人,一下子就带入进去了。
结尾衣衫在南国的春光里飘荡是很好很明白的意象。但上课写作时间有限?还会有点突兀的感觉。“逃”之后,一下子问题就都解决了似的。我们明知不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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