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天空

六岁以前的记忆大概就像几团软软的泡沫，它们在我人生的小船后面打着转漂流，到现在，大部分都消散了，就只剩一点残余的水痕留在木板上。小时候我没进过厨房，所以其中没有它。七岁，我们搬到了老旧的居民楼，小小的一家人，住在小小的房子里，是我印象里“家”的模板。

这间房子太小了，所以我甚至不需要在记忆中刻意搜寻，只是顺着满墙的儿童画走了三步，就看到了那片绿色的天空。

我说它是绿色的，但其实厨房里只有发黑的不锈钢灰色，以及包裹了四壁的象牙白。灰黑色的抽油烟机和灶台像一片冰湖，它坚硬反光，只有人走来走去时才会波动着倒映出奇怪的影子。剩下的地方就是一些像白巧克力做的柜子，里面装着我看不懂的瓶瓶罐罐，以及一些可爱小巧的茶杯。

那样简单又复杂的空间，不是人人都能主宰的。我期待妈妈会用白巧克力牌面包机烤面包，曾不吃午饭等着面包出炉，结果得到了一团带着生面粉的发糕，不过我和爸爸还是吃掉了熟的部分。后来面包机被压在了榨汁机下面，榨汁机又用来托酸奶机，酸奶机里又装了榨果汁的小瓶子……我不得不说，妈妈心血来潮买的所有机器，都不如爸爸用一口沉甸甸的铁锅做的宴席。那里的气味永远是香的，孜然、花椒、洋葱、番茄的味道都不一样，但它们中总有一股相似的气息，让我闭着眼吃遍五湖四海的同时，还能一下认出：这是爸爸做的菜！白巧克力柜子里会有一些空了的食品包装袋，妈妈皱着眉要扔掉它们，只有我知道，爸爸是为了对照着包装袋再买到一样的东西。

我说它是绿色的，因为在四四方方的空间正中央，有一面不太透亮的窗，被悬挂的腊肉遮挡成不规则的形状。周围的楼房都很矮，所以它只映照着学校的柳树，那些枝叶晃晃荡荡地占据了我能看到的整片天空，把灰白的冰湖染绿；把白巧克力染绿；把厨房边满墙的儿童画染绿……饭菜摆在那些飞在天上的荷花、紫色的麻雀前，这里的世界都一起随着窗外朦胧的绿色摇曳。

厨房外的柳树来来回回绿了六年，我们又搬了家。

某天，我在比之前大了太多的厨房前，靠着玻璃门看爸爸做饭，没由来地冒出一句话：“我想回家。”爸爸很诧异，因为我明明就在家里。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我也很诧异。

某天，爸爸叼着烟说，他更喜欢十年前的厨房，即便那里很小很小。我说我也是，即便我从不在那里忙碌。

天空、燃着蓝色火焰的冰湖、白巧克力，十二岁，我再也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