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
九点的闹铃响了。他和往常一样,在床头白摆好拖鞋,瘫倒在等待他良久的床上。
长夜开始了。
他尽力闭上眼睛,努力寻找着最合适的位置,为此还特意费了一番周折。现在,一点声音也没有了。被覆盖的每一根汗毛感受着棉被带给他的所有重量——这比被活埋于令人窒息的棺材更令人绝望。他想起《活埋》这部电影,好似自己正成为九尺之下的冤魂。他惊起,接下来便是与被臆想出千万种或骇人或荒诞的不同图案实的天花板对视良久的时刻。
他是个失眠症患者。
辗转于各大医院,遍历各知名网站,未尝见效。他拒绝安眠药与酒精的麻痹,恐自己长睡不醒。
他曾经试图摆脱胆小、多虑、固执等一系列缺点,而目前有了很大改观。至少从他人看来,他是个风度翩翩的君子。
“梦是他们的,夜是我的。”
他以此笑着向众人解释愈发枯槁的面色,心里回忆着上一个美妙的梦境,喟然长叹。“为何年少时课间的酣睡如此遥不可及?不知有几年没睡过完整的一夜了……”如此以往。
他的房间无比整洁,物品与家居各得其所,让人无法把他的外表与他的房间联系在一起。最吊诡的是,他的房间与拉斯维加斯的赌场有着相通的地方——没有钟表。而目的应该大抵相同,都是让人忘记时间的流逝。他对于夜算的降临感到万分恐慌,惧怕在虚无与焦急中望着东方之既白。
十点。
一个小时过去。他紧闭着眼,睫毛因太过用力而不住地颤抖,一一确认着某帖子上写的快速入睡的方法,譬如睡前喝杯牛奶,轻微运动,远离电子设备,等等。近日来,这些方法愈发得不见效,他只好在床头粘贴了一份时间表, 严格记录着从晚七点到九点的各项安排——目标只有一个。
他的眼前漆黑一片,他不知道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也不能知道,因为睁开眼睛,等待他的,就只有现实。突然,窗外孩童的喧闹声给了这个可怜的人单调的无眠之夜创造了一些波澜。
“快跑!……他来追咱们了!
“别跑,胆小鬼!”
他一跃而起。
“大晚上的,瞎嚷嚷干什么?让不让人睡觉了?太没有家教了吧!再不滚回去,我就找你们家长!”
“……”
他关上窗户,大摇大摆地走回床上,反复咀嚼着刚才的话,自以为精妙至极,就如同向窗外泼了一桶脏水一样令他神清气爽。一切渐渐平静下来,唯有一些家长的呵斥声——不知是否只存在于他的幻想之中。
“有没有声音不一样睡不着吗……”他苦笑着嘟囔了一句。
十二点了。
寂静让人毛骨悚然。耳边只有心脏的跳动声。这声音并不如想象般有规律,每隔六次会慢半拍,之后是两次忙乱的调整,此般往复至永远。
“当真会往复至永远吗?”他想着,“比起心跳,看来还是小孩子的声音更悦耳些,起码没有这些繁缛的杂音……对啦,明天的面试会有试讲环节吗,有的话就完了……小孩子真是让人讨……大概不会有吧,我的简历足以让他们心动,此等小事不值一提……”
如果面试成功,那将会是他的第一份工作。
面试的岗位是小学教师。
他讨厌小孩子。
“想当年我的小学班主任,时常像泼妇一样素低下……令人发指……还有那体育老师,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哈哈哈,我现在也沦落到教小学了,不是吗?还不是因为‘世与我而相违’……这次总该成了吧,老子一表人才,连口饭都快吃不上了!这世道……”
他越想越激动,在众人面前儒雅的言谈举止在思想中变得破碎而荒谬。他双唇微微颤动着,胳膊青筋暴露。
“不不不,我宝贵的时间不应浪费在如此无谓的慨叹中。为何不在美好的想象中徜徉呢?人生不必感慨得失,每分每秒都是你的价值所在……等等,这句话可以用作明日发言的小序。”他摇头晃脑,念念有词。“小生姓张,名三,京城人也。先祖太常,家父司徒,久树东林之帜……这段不好,若是写一首像鲁迅先生般自嘲的诗,才能惊艳众人。”
他床头的书架上,左数第四本是《呐喊》铅字在枯黄的纸上留下痕迹。那上面分明写着: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人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
现在看来,这些对他而言,不过是无意义的符号罢了。
墙上挂着比亚兹莱的插画,画着一个头颅面无表情,双目紧闭。他同样面无表情,双目紧闭。
早上七点,闹铃响了。他惊起,许久,长叹,后狂笑。“夜是他们的,梦是我的。”他想着,比起失眠,还是在梦中受尽折磨更好些。于是和往常一样摆好拖鞋,穿上发皱的正装,挺胸走出了家门。
他终于没有失眠。
他以前为什么失眠?或许,只是无聊罢了。
啊啊啊啊啊怎么开评论啊!!!!!!
好像只能我自己发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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