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公元前2023年,我是“她”的眼睛。
至于为什么要加引号——她,也就是我的拥有者,在昨天晚上慌慌张张地、一个人跑进了一条小巷子里,就是为了就一只将要掉下高墙的母猫,好像那母猫是她亲生母亲似的。
“根本没必要啊!猫还需要你救?”可惜我没有语言能力,说不出来这段话。
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进入了一段休眠期,再次苏醒时她变得不太对劲了,变成了“她”。
“……好美好漂亮哦。”我感觉到“她”喃喃道。
……失忆了?虽然我的拥有者的确是个善于发现美但词汇量贫瘠的姑娘,虽然我们的城市的确斑斓而丰富,但她就是不对劲,我陪伴了她15余年,我能感觉出来。
“她”呆呆地坐在原地没有动作,像是忘了可以控制我一样死死地盯着平屋夹缝中的一线粉蓝光影,整条小巷里只有宁静而平和的呼吸声——像是陷入沉眠之人的吟唱。
“喂——清鸢!清鸢在这里吗?清鸢——”是由远及近的透亮嗓音。
是的,“清鸢”是她的名字——但似乎不是“她”的,因为在身着红黑色长衫的高马尾少女挡住那唯一的光源之前,“她”依然没有动。
“啊!”长衫少女惊呼一声,身形逐渐拉大,最后我只能瞧见与我一模一样的一对眼眸了,“你……你在这儿呀,还好吗?我超级担心你好不好!”
“……!”
“她”的全身突然颤抖了一下,像是幡然醒悟了什么,又带着点突然被人从梦中叫醒的恍然,怔怔地开口,嗓音艰涩,“我……我挺好的,您不用担心我。”我这下确定了,“她”肯定不是她,她哪会用这么冷淡的语气同好友红鹤说话!
红鹤总算是松了口气:“那太好了,咱们去赶快去完成今天的任务吧!完不成要受罚的哦!噫,好害怕。”她如释重负地从头到脚把“她”看了个遍,然后满意地点点头扭身先行了,马尾甩开像一面黑色的旗帜。
“她”很听话,也很僵硬,残缺的双手支在昨夜未干的雨水坑里,撑起疲惫的身体。“她”缓缓地站起来,大腿因为过于劳累而颤抖如筛糠,膝盖和脚踝处的狰狞血痂随着肌肉之间的牵连再度崩裂,粘稠的红悄悄地渗出来,与青紫混为一体。
我感到一阵发胀,“她”已经很久没有吃饭了的样子。
“她”挺好的,不用担心“她”……吗?
“快跟上来哦!!”红鹤的声音听着就叫人快乐,由近及远。
“她”拖着双脚,有些不适应地用手部皮肤左右摩擦我,从黑暗走进了光里。
“等等我——呃……” “她”不知道红鹤的名字,只能尽力跟上。
所谓任务,就是制作霓虹灯。我们的世界由光构成,为了让光永不熄灭,为了不让一丁点黑暗出现,有那么一群人负责制作各式各样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并用其装点城市。
这些信息“她”已经通过作坊门口的天青色灯牌上了解到了,并很快地与红鹤一起完成了今日任务——尽管做得丑而粗糙,颜色都粉不粉蓝不蓝的。
“啊啊啊好丑!你怎么这么厉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做的这是啥啊!”
“哈哈哈哈哈我也觉得好笑……”
可恶“她”还乐得那么开心……那东西明明一看就会啊!
红鹤一甩宽袖,左手右手一点不闲地拎着几十个灯,颜色亮亮地把红衫染成桃红和黛紫相间的模样,逃命一般地溜出了作坊。
红鹤跑得飞快,“她”被落了很远,真是的,红鹤今天走得这么急做什么。
“喂!红——鹤——”“她”已经和红鹤混得这么熟了?
我看到右边一个蹒跚的老人经过。
“她”紧紧盯着那抹红色,脚步不停,泪水再一次裹挟了没有眼皮宽慰的我。
好不容易追上红鹤,她停在了一座红木桥上,面向桥外,光洁的面部被粉蓝分割成块,白色的折扇在浓烈的色彩中徐徐展开,涂了胭脂的朱唇弯成了精巧月瓣。
“喂,清鸢,做的不错,咱们今天算是完成了一项大工程啦。”她扭头,在逆光的情景下笑的灿烂,像是背后的一切烂漫都是送给“她”的礼物一般,“大工程”三个字的口型都变大了不少,“你……”
我突然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什么红鹤,什么霓虹灯,什么红木桥,都已经不见踪影,整个粉蓝世界也消失殆尽,黑暗紧锁着一切。
这里是一条上下贯通的漆黑甬道,“她”悬浮在其中,静静地。
“她”又恢复到了没有动作的颓然状态,呼吸依然平稳,只是这次时间莫名的久。
……真的过了好久啊,终于有其他颜色敢于挑战黑色的权威了。铺天盖地的绿充斥了我的全身,“她”没有转头,但我凭直觉感觉这里大得不见边际。冒着荧光的绿色电子面板构成了这片奇怪的空间,纵横交错的平直线条遍布其上,变换不停的二进制符号扭曲错乱。
“你又失败了,@&#%……”
那是什么?!
那在绿幕上缓缓张开的二维物事,是嘴吗?
还是……我?
那是一只铺满我全身的巨大眼睛,它的上下眼皮像两瓣嘴唇一样开合着,以各种怪异的方式挤压着中间的眼球,略小的黑眼珠被塑成了没有模具的煎蛋形状——场面显得怪诞又荒谬。
@&#%……我分辨不出来那眼睛的“口型”,这是“她”的名字吗?不是清鸢的那个,真正的名字?
“你又没有发现这是梦。”
“……”
什么?
梦?
公元前的高科技时代。
自己明明一身伤却视而不见的好友。
赛博朋克与中国风的融合。
本应五彩缤纷却徒见粉蓝二色的霓虹灯。
从不应出现的黑暗中醒来。
蹒跚着经过奔跑着的自己的老人。
一直在视线中没有放下灯却摇起折扇的手。
色光下依然洁白的折扇。
混乱的世界,到处都是不和逻辑的事物。
“再强调一遍,只有你发现了这个世界是梦,你才能记住这里,才能获得回到以前梦中世界的绝妙机会……”那眼睛用一种诱惑的语气说到——也许因为我们是一类,我能感觉到。
“毕竟你不能确定那些世界在某个时空……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你不想回你小时候那个‘梦境’世界,拯救你那位在掉下悬崖还在说‘我爱你’的母亲了吗?”
“……真是的,又是这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我已经第3031次看到了——你真是一次都没发现过啊。”眼睛扭了扭自己庞大的平面身躯。
“算了,跟你说也没有用,反正你会被清除与我对话的记忆的……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没有结局的怪梦。”
“那么,再见了,第3031次失败的失败者。”
……
少女消失了,那无边无际的荧屏终于有了动静,上面播放的是过去3031次少女入梦的缘由——
3031次,不同世界的她想要救那从高处掉落的生命。
……
15岁的少女睁开双眼。
现在是2023年10月1日的下午两点,她撑着地站起来,腿因为昨天跑了1500米而酸痛不已。
“啊,居然坐地上靠着墙睡着了,看了上学期间真的很缺觉啊。不过我又做了一个美梦哎!叫什么,新中式赛博朋克?哈哈哈,我真的好容易做美梦哦,好开心……”
“……但是我为什么又在关键时刻醒了啊!”
……
她有一种肠子都悔青了的感觉,为什么这么早就醒过来。
只是因为故事没听完吗?不应该这么难受啊。
好奇怪哦。
(完)
作者阐述
这个梦和那个小时候妈妈掉下悬崖的梦都是我真实做过的梦,本来没想到可以把它们写在一起的,但是写着写着就自然而然地把它们连在一起了……小时候那个梦给我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感觉现在妈妈的喊声还回响在我耳边,小时候也曾无数次想过能不能回去把妈妈救出来,但是一次都没有。长大了之后变得成熟了不少,有点感受不到当时的心情了,每天做梦也只是觉得好玩,当消遣似的,忘记了当时让那个幼儿园小姑娘一次又一次失眠的执念。所以我选择了一个印象比较深刻的,让我感到“好玩”和“消遣”的梦,赋予了它某种意义,让它作为15年以来上千个美好梦境的代表,告诉我自己我还没有忘记那个儿时的梦,我心中永怀着对亲人的爱,我永远不会抛弃他们——哪怕是在梦里。包括醒来后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也是我每次都有的,我尝试着把这几个点都串在一起,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写的时候,感觉是一篇没有营养的网络文学(?)但还是挺开心的。
ps: “铺满我全身的巨大眼睛”那一句,因为“我”是眼睛,所以表达的是那只眼睛很大,人类的视野根本看不全的意思~前面“铺天盖地的绿充斥了我全身”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有点抽象)
想要把妈妈救出来那种撕心裂肺的心情,从作者阐述里能读出来。不过也许因为是从眼睛的角度讲述,反而没法从文中体会出来。问题是:为什么一定要从眼睛的角度看待发生的事件?这样讲起来颇为别扭(清鸢自己应也感受到了)。
如果故事的主人公是女孩,那么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或许是总觉得什么不对劲,而既无法摆脱也无法进一步看清的“第六感”?如果是的话,这一点写清楚了吗?
话说,俯瞰一个人内心深度极为执着,却在意识层面无知无觉,这是个很有力度的故事啊。这是我,这也是很多很多人的命运吧。我感到了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