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是吾乡

1.

——“M030号，已进行意识重析治疗，无法唤醒。”

“请问是否将其意识重塑，记忆清除？”

不……不！

她不能，她还有事情没有完成。

氧气舱里的人无意识地紧锁眉头，与此同时仪器控制板面传来警告声。

“警告——警告——”

“无法监测M030号意识状态，其疑似脱离正常星际空间存在，是否进入紧急模式？”

“不用了。”

阴影处的人平静开口。

“让她自己处理，有人会让一切回到正轨的。”

……

2.

她眼前是一片浩瀚星海。

许多星球她曾有幸在书刊上见过照片，

可当她置身于如此空旷的星际时，庞大无比，数以万计的星球在她面前缓缓按照各自的轨迹运动，

她仍感到灵魂的震颤。

“请返航。”

“请返航。”

“请返航。”

……

通讯器一刻不停地催促着她。

但她眼中只映着如此缥缈的星海。

若不能……恐怕这就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这盛景了。

她缓缓闭上眼，任由自己的意识被抽离至远方。

……

3.

她拖着黑色的行李箱，爬上一层一层白色理石的台阶。

她的记忆告诉她，这是她开学的第一天。

台阶的跨度很大，她提着行李箱有些吃力，再踏上一段木板铺成的路，她走进了和室外相连的教学楼。

右边的教学楼由红砖累成，而左边的教学楼远比前者大，像极了南方学校纯白的楼，走廊与过道是有栏杆保护、横跨两栋楼的。

绿色的藤蔓点缀其间，平添几分自然。

而延伸出的走廊交叉地将红楼包裹进来，像是在拥抱。

她定定看了一会儿，才接着拉着行李箱缓缓地走。

身边大多数是穿着校服的同学，在说笑，自然而然的进入走廊，而她也不例外。

……

突然间，手中一轻，她的手臂后知后觉传来被猛地扯动的痛感。

一道身影掠过，她的行李箱也随之远去。

“嘿！把我的行李箱还给我！”

她立马回神，用力奔跑起来去追赶。

可那道身影像是听不见一样，不一会儿便融入进人群，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迟疑地停下脚步，仔细辨认着身边来往的人群中，有没有那带着黑箱子的身影。

人群像是接收到了什么指令一样，忽的不分你我一样地蜂拥而至，纷纷围在走廊的栏杆处。

叽叽喳喳的嘈杂声一瞬间淹没了宁静。

她突然害怕起来。

喧嚣声渐渐远去。

她慢慢走近旁人身侧的空余缝隙。

她看见在茵茵的草地上，一抹洁白的起伏突兀地平铺在那里。

“天呐，怎么会有这种事……”

“听说是个女孩……”

“都散了都散了！各年级学生回到教室安静自习！……”

救护车的鸣笛刺耳地响着，就像有人在抓挠黑板一样刮擦着她的耳膜。

人群的声音渐渐如同热水沸腾后渐渐消失的气泡。

可身体里莫名的躁动令她血液染上了热意。

她在颤抖。

……

她看见穿着白大褂的人默默摇头，夹着教案的男人一脸痛惜与焦虑。

死亡与鲜活之间只隔着那一条，

明黄与黑的警戒带。

4.

她一天的课都上的极为心神不宁，没有人会去指责她。

因为所有的人都陷入了一种揣测的狂热和隐隐的不安中。

安是她最好的朋友，但安像是见怪不怪一样，咬了一口手中蓝莓味的冰棍。

“得了吧，别因为这些事影响自己的心情。”

安被冻得一个激灵，口齿含糊不清道。

“现在大夏天的，本来就闷热得心烦，还发生这事……哎呀，让自己轻松轻松，吃点凉的心情会好。”

她摇了摇头。

“不好说，我完全放松不了。”

她的神情变得很迷茫，甚至眼神都空洞，像是在尽力回忆着什么，话语却是依旧坚定。

“就好像，这种事曾经发生过一样。”

她喃喃说着，完全没注意到身旁的安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又很快隐去。

“嗯？你怎么说？”

“当我看见那一幕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很不对劲。”

“不是恐惧，也不是焦躁。”

“像是某种濒死的悲哀。”

安沉默不语，手中的蓝莓冰棍也陪着一起静默着。

她渐渐从回忆中抽离，眼前安的面庞忽然晃过，她坚定地微笑着。

“走，带你去个地方。”

6.

那是个只有一层的商场，却极大。就像是一座迷宫一样。

它就坐落在学校后面不远的地方，可奇怪的是，她好像完全对这个地方没有印象。

“走，咱们去逛逛。”

安不由分说地拉着她一起，急匆匆地走了进去。

她也没有什么意见，随着安的脚步前进，四处打量。

好像和普通的商场没有什么区别。

——极具现代感的装潢，明亮的灯光，瓷砖严丝合缝贴成的光滑地面。

还有两侧出售各种物品的商店。

有看着面料不错的衣裳，有运动球拍，有琳琅满目的糖果，有各式各样的儿童玩具……

她不过张望了一会儿，眼睛便疲倦了。

她有些困惑地看着前面看似沉稳，却有无限活力挑这挑那的安。

“嗯……衣服没之前好看了。”

“……这糖怎么这么甜？原来可不这样……”

“安，我……”

她颇为无奈地开口，试图让伙伴消停一会儿。

可眼前的发生的一切让她失声。

空间像是一幅水墨画，被无形的毛笔勾画晕染，眼前的玩具店铺像是被抹去了自己的部分图层。

边缘柔和变化间，隐隐约约露出了一抹不一样的色彩，像是在其之下的另一个图层浮现出来。

那里的光线暖黄，棕黄色的木支架上摆着一排排精致的小古董与银器，透露着一股陈旧但温馨的气息。

随着她的视线转移，眼前的世界开始逐渐变化。

一处处坍塌崩陷，或是像被风吹散的云露出的天空般的空处，都出现了一帧帧令她灵魂都随之安定的熟悉场景。

玩具店的背后是古董店，服装店的背后是杂货店……就好像一切本应如此。

一切以一种割裂错乱又和谐的方式存在于她的眼中，像是要告知她什么。

安像是浑然不觉一般，继续絮絮叨叨地讲着什么，一边拉着她继续前进。

安好像并没有察觉她的不对，而她则怀疑这是否是吃了某种毒菌子的幻觉。

可那幻觉又好像如此真实，就像是她曾经历过的……

又像是……

几年前这个商场的模样。

……

7.

不远处传来吆喝声，天色渐沉。

安告诉她商店该关门了。

可安却拉着她，静静地停在玻璃门的不远处，看着商场的保安逐渐把恋恋不舍的人们都清出去。

离他不远处的安和她，他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似的。

保安给玻璃门上落了锁，商场内完全黑暗了下来。

她们置身于黑暗中，面前的玻璃门透着晚霞最后几丝微弱的亮光。

门外围着的人群也像是没发现她们一般，渐渐散去。

这一切太奇怪了。

她很信任安，可安一直无言地望着这一切，却一直强势地牵着她。

她斟酌着开口。

“安，我们为什么不出去？”

“而且这些人就像是……”

“看不见我们一样。”

安像是理所应当一般，冲她安抚性地笑了笑。

“是啊，因为……”

“这是几年前的事。”

“我们本就无法触及。”

她还没完全琢磨透安话里的意思，便见安拉着她一起，向玻璃门直直走去。

“等……！”

还没待她的惊呼声完全出口，她们便轻而易举地穿过了玻璃门。

那是怎样一种奇妙的感觉？

就好像她们是什么孤魂野鬼一般，本应该有着透明的质地和漂浮的能力，

但她们却是实实在在的，脚踏在实地上的。

她往后望去，里面不远处俨然陈列着古董店和她所熟悉的，那一个个店面。

8.

家的方向与校门口方向同路，安和她彼此之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天幕已然被浸黑，路上只有昏黄的路灯亮着。

马路上的车辆不快不慢地驶过，带过一阵夹杂着微微尘土的风。

自行车的铃声，学生的说笑声，行人的脚步声交汇成一曲安定的歌。

大街小巷各个食馆店面都亮起了灯，传来阵阵香气。

是现在的场景，是她所熟悉的岁月静好。

……

经过校门口时，安停下了脚步。

本来在安身后走着的她，差点跟安撞了个满怀。

不过因为心事重重和想要尝试宁静下来，她十分矛盾，所以并不知道当下该说什么。

太混乱了。

太不确定了。

一切都乱套了。

最诡异的是，这种乱套中，她竟有一丝丝的熟悉。

……

安站在校门外的，望着校门内那两栋矗立着的建筑。

两者之间的走廊像是变成了它们之间彼此攀咬纠缠、撕扯不休的触手，又像是紧紧缠裹的命运，两者之间无法分离。

她听见安若有似无的叹气声，视线与之平静的眼神相撞。

电光火石间，她读出了安的悲伤与疲惫。

她也想起了，那个她本应刻入骨的事实。

9.

自莹记事起，她便知道自己承担着巨大的责任。

家里的争吵不休，年幼的弟弟因饥饿而哭闹。

“这么多年，我为你生儿育女，家里上下那些不是我操持的？！你现在却对我这样？”

“好啊…好啊！你个混蛋真是长本事了！”

女人歇斯底里，状若癫狂。

莹实在不明白。

明明母亲以前会笑，会轻轻地拍着她的头。

“是我让你变成这样的吗？啊？！你个疯女人！”

对面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猛地吸了一口手中夹着的烟，恶狠狠地吐出，啐骂着。

“养活这么大家子废物，老子没有压力吗？”

“带孩子，干家务，不就是你们女人分内的事吗？”

“怎么，现在老子连喝点酒，出去应酬的自由都没有了？结婚之前，我们是怎么说的，你忘了吗？”

莹漠然看着父亲面前堆叠着的酒瓶。

烟雾缭绕间，他那憔悴的脸，此刻充满了厌恶，扭曲成青面獠牙的恶魔。

女人被他这副态度气笑了，喉咙间挤出了一声尖锐的笑。

“呵！好……好！那个女人，你又怎么解释？！”

莹不记得接下来的细节了，只记得他们的争吵是永远没有尽头的。

情绪激动时，遭殃的却是那些毫无生命、无法言语的易碎物件。

莹记得自己也曾试图劝阻过。

但他们像是发了疯的野兽，不分对象地撕咬。

“我怎么当初会把你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生出来！”

这是形如枯槁的母亲，在气急之时指着她的鼻子尖叫。

“你个小崽子在这里待着干什么？！滚！”

酒瓶在莹的面前碎裂开来，锋利的玻璃片划破了她的额头、手臂、小腿……

但莹心中平静无比。

因为怀中幼小的生命已经哭累，正安静地躺在她的臂弯里。

那双对一切浑然不知的纯净眼睛，让她内心感到宁静。

莹知道，他是无辜的。

于是在鲜血淋漓又凝固中，她轻轻拍着婴儿的背。

像是一位母亲一样，用稚嫩的嗓音唱起了轻柔的摇篮曲。

……

10.

母亲最终结束了那段失败的婚姻，也渐渐从中恢复过来。

彼时莹已成长为大姑娘，而弟弟也能作为小男子汉，承担起家里的部分责任了。

即使一切似乎都在变好，但莹也清楚那段过往给家中的所有人，

留下了无法抹去的痕迹。

弟弟一直很懂事，但过分懂事，让莹担心他承受了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不应有的压力。

但他总是甜甜一笑，“姐姐，我没事的。辛苦的是你。”

不，她不辛苦。

自力更生是她早早就意识到的。

她在学习之余力所能及地去兼职，即使能让她做的工作有限，但她也是希望能给自己和弟弟攒下逃离过去的未来门票。

自从母亲再婚后，母亲的心情好了不少。

继父是个看着彬彬有礼、懂得情调的男人。他很懂得如何让母亲开心。

如果不是某次莹撞破了他的秘密，或许这样幸福的生活能继续下去。

继父患有严重的精神障碍病，可他却自始至终伪装得天衣无缝，还经常流连于赌场和酒吧。

可他每次都能在母亲面前表演得十分完美。

莹深知这是个巨大的隐患。

……

但莹从未想过这是让她后悔莫及的一个秘密。

在她尝试告诉母亲真相之时，却被那个男人发现了。

莹记得那是个阴郁的下雨天，乌云很沉很沉，她回到了家。

她看见沙发上坐在阴影处的男人，看见他阴鸷的眼神。

她直觉感到危险。

甚至没有过多思考，她逃离了家。

可瘦弱的少女怎么能逃脱一个成年男人的追逐。

在狂奔到楼下之时，莹本想趁着雨幕逃脱，却感觉自己被一股强力提起。

她惊叫出声，拼命地挣扎。

那男人显然是一副病发的模样，双眼通红，青筋暴起。

他抡起拳狠狠打了两下面前的女孩。

“嗯？就你？想向你妈告状？活腻了，敢坏我的好事！”

莹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模糊。

“是啊，我就是想趁着你们都放下了戒备，杀了你们！”

男人笑得极为扭曲病态。

“反正我是精神病，谁能拿我怎么样！”

拳声混合着雨瓢泼而下的喧哗声，她又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那是鲜血的味道。

染着血水的雨顺着额头流下。

她好疼，好疼。

可她没有力气去反抗。

疼痛渐渐褪去了外衣，变得无知无觉。

“不许伤害我姐姐！”

本应该由她去接的弟弟此刻不知为何，出现在了这里。

她混沌的神志清醒了几分。

莹又忽的挣扎起来，拼命摇头，哭喊着。

“别过来！！！”

弟弟看到她被如此折磨，瞬间便眼红了，像只小牛犊似的疯了一样地冲了过来，挡在她的面前。

硬生生将男人推开。

她失去了力气，被撞得跌坐在地。弟弟转身便想搀扶她赶紧起来逃离这里。

男人被撞得向后踉跄了一下，便回过神来，更加疯狂地吼叫。

“小子，你还敢来惹我？”

莹感受到身边的瘦弱的身躯被男人的强大力量压制的不能动弹。

“放开我！你个坏人！”

可男人已经完全被激怒了，不知轻重地殴打着。

莹倒在雨中，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雨冲刷着，带走了她身体的暖意，潮湿也浸透了她的脸。

她不知道究竟是雨水还是自己的泪水。

“救命…”

“救命…”

“救命！”

她看见弟弟，即使无力还击却还对她用口型说。

——快跑。

可他就是她的一切，除了他身边，她哪里都不会去。

她如濒死的野兽，喉间沙哑却爆发出了极大的能量。

“快来人！那边有人在……”

“喂？110吗？这边有……”

终于来人了吗？

她看见男人被一群人架走，神情癫狂地不知在骂些什么。

弟弟倒在了雨泊之中，一动不动。

莹好想过去，即使是爬着也要到他身边。

可她的眼皮太沉了。

她终是没能抬起手。

……

11.

母亲又一次结束了她的婚姻。自此之后，她显得越发苍老无力。

也越发刻薄尖酸。

别无他，她失去的不仅是婚姻，还有她的小儿子。

可谁又知道，莹失去了她的弟弟。

她心中唯一的亲人。

在医院醒来后，她还处于混沌中，身体的疼痛令她大脑无法运转。

她呆呆地盯着天花板，突然想起了弟弟。

她猛地坐起，因疼痛倒吸冷气，却没有停止动作。

她连忙按响身边的呼叫铃，慌慌张张等待着。

却等到了双眼红肿的母亲，揪着她的衣领质问。

“你为什么不照顾好你弟弟！啊？！”

女人又掩面失声痛哭，接受不了现实，歇斯底里道，

“啊啊啊！！！……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即使医护人员匆匆赶到拉开了母亲，也尽力安抚着她。

莹的脑海一瞬间像是被切断了电线，无法供应任何能量。

一切声音都渐渐隐去，变成刺耳的滴声，像是心电图呈直线时的最终宣判。

眼前的场景模糊花掉。

她突然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为什么死的不是她。

她的弟弟，她唯一的亲人，也因她而离去了。

那一刻，莹的心已如枯井，再也经不起一丝波澜。

12.

莹坐在楼顶，无神的看着远处灯火通明。

她已经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生命中最重要的考试。

她考上了那所和弟弟曾经约好要一起去往的大学。

“姐姐，以后我们一起考去X大，好不好嘛~”

弟弟抱着她的胳膊晃着撒娇，“我听说那里能去学习星际空间。”

莹愣了愣，随即脸上绽开了一抹温柔的笑容。

她轻轻抚上他的小脑壳，“好，你的愿望，就是我们共同的愿望。”

“那姐姐一定答应我，我们一起努力，然后……”

“去往未来。”

当莹看着手中红艳艳的录取通知书，心中的空洞却更为空虚。

母亲笑得合不拢嘴。

“我家女儿真是有出息。可真给我这个当妈的长脸。”

这是自从弟弟去世后，她第一次真正将她的儿子抛之脑后闭口不谈，而只是夸赞她。

可她并不需要。

因为真正的希望在那年的雨里死去了。

她从不嫉妒弟弟，即使母亲如此偏袒弟弟，仿佛没有她这个女儿一样。

因为她明白，他是她唯一可以托付全部的人。

包括生的希望。

……

她这些年第一次感受到了眼眶重新湿润的滋味。

微风拂过她的发梢。

她抬头望向星星。

“是你吗？”

无人回应。

莹笑了笑，

轻声道，“我来找你了，别怪姐姐这么晚到。”

她感受到呼啸的风声划过耳畔，茵茵草地拥抱了她。

她终是落入了名为命运的囚网，如同陨落的莹莹之星。

12.

她想起了一切。

她和安本是负责执行星际空间执念意识问题的同僚。

而她却在这次任务中，受到了莹本身执念意识的影响。

她还记得。

她差一点就在那个昏暗的夜晚，把莹的执念意识救下来了。

可她状似被打动，实则趁不备，再次跃身而下。

她差一点点就能抓住她了。

……

安迟疑地拍了拍她的肩。

“……都想起来了？”

她拭去眼角的晶莹，点了点头。

“是我自己受到她执念意识的影响，本身的意识受损，记忆也错乱了，对吧？”

安长舒一口气，释然一笑。

“是啊，中枢派我来帮你恢复。要知道，如果你不能抽身出来，结果会是什么。”

她的眼神暗了暗。

“走吧。”

街上热闹了起来，她和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认为还是没有找到真正的关键点。”

“还有，这次的……又是谁？”

“莹已经不在了，这次又是新的事故？还是两者之间有关联？”

安和她一起慢慢悠悠地逛到了一家甜品店门前，“据我调查，应该是的。”

买了两块绿豆味的仙豆糕，和两杯柠檬茶，她们坐在窗边的位置边吃边说。

安抿了一口清新的豆馅，满足地眯起了眼。

“中枢说检测到了这片的执念意识影响增长极快，估计影响量已经到达了干扰现实的人群的数值。”

“今天我们看到的…估计是受到影响，再加上那女孩自身与莹类似的经历，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结束。”

“我们需要阻止，避免悲剧再发生。”

她啜饮了一口杯中的柠檬茶，内心终于有了踏实的感觉。

“而现在的重中之重是了解现在的这次的事故，以及……”

她顿了顿，缓缓道，“我想，莹的事，还是有疑点。”

“关于那个女孩，你可以去这里的警局去调查。”

安心满意足地吃完了最后一口仙豆糕，“至于莹的事，或许我知道你需要什么。”

“但我需要离开一会儿。等你调查完后，我们校门口集合。”

安冲她俏皮地眨了眨眼，起身走出了店门。

她看着映着霓虹光的玻璃窗外，安的身影消散在晚风之中。

她放下了手中的茶水，同样起身。

……

“这些就是关于小隐的案宗？”

她很快地将案宗翻看完，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警长。

警长吹了吹杯中漂浮的茶叶，并没有回应她的目光，淡淡说道，“是的，这就是全部了。”

她轻轻放下了卷宗，沉默片刻。

“我知道了，谢谢您。”

在告知警长关于执行执念意识任务后，警长便允许了她进行所有卷宗的查阅。

她所隶属的机构被宇宙公约所保护，是极其秘密的存在。只有相关执政机关会知晓。

而小隐，是一位患有抑郁症的十七岁女孩。

她的病症在严重时，也曾动用过警方力量前去解决，但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因为资料显示她的抑郁症早在几个月前被治疗好了。

但她最终还是突然选择了自尽。

为何？

她仔仔细细地查看了小隐的人际关系、社会关系，以及警方的调查笔录。

所有一切都显示正常。

“只有一种可能，”

她喃喃道，“果然是……受到了执念意识的影响。”

警长闻言掀起了眼皮，放下了水杯，与桌面发出清脆的“咚”声。

她心中五味杂陈，因为她知道，这只是众多案件中，与事发地重合的一起相似案件。

在这里各地，随着影响量不断增大，始终会有无数无辜的人不明不白地死去。

可这到底又是谁的错呢？

“这滋味不好受，姑娘。”

警长顿了顿，他起身将案宗妥帖收起，“但逝者已矣，你无法永远沉湎与过去，”

“……你能做的，只有向前走。”

一瞬间，在昏暗狭小的、满是储物柜的档案室，她却感到了莫大的悲哀与酸楚，以及心情终于被解读的释然。

她缓缓起身，“谢谢您，我知道该如何做。”

13.

安看着手中不起眼的水晶球，感觉自己人生第一次像一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

这是她向中枢申请而来的禁忌品。让她暂时使用。

这水晶球能投影出求知者内心渴望探索的过去。

正适合你。

安笑了笑，透过水晶球，看见不远处急匆匆赶过来的她。

“你说得对。那个女孩——我是说小隐，她只是被执念意识影响的其中一人。”

“主要还是得调查清楚，当年莹经历的事中的疑点。”

安献宝似的，冲她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水晶球。

“这就是我离开的原因。”

安向她解释了其中该如何运作，并让她将手覆在其上。

“现在，去寻找你，想知道的答案。”

……

她紧缩着眉，闭上双眼，身边的场景被尽数抽离，变成混沌的黑。

安看着四周的变化，各种色彩慢慢凝固成一段不稳定的实景录像。

“好了，可以睁眼了。”

她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便是突然在她面前碎裂开来的酒瓶。

她连忙避开，看见自己刚才所处的位置正与过去的莹重合。

但年幼的莹身体透明，看不见她一般，若无其事地将怀中更小的生命护住。

鲜血刺红了她和安的双目。

“靠！”

安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这渣爹真不当人啊。”

她的反应倒是没有那么强烈，她在执行任务之前，早就将莹所有的资料熟记了下来，

包括这些陈年往事。

只不过，现实远比她想象得残酷、压抑。

她抬手试图抹去莹脸上的血迹，

却终究是妄图。

莹的父母争吵不休，却被刻意调小了音量一般。

她们的视线追随着莹的背影，她年幼的背影独自在黑暗中行走着，怀中依旧抱着她的弟弟。

许多如同灯球大小的气泡在行走的途中不断缓缓浮现。

……

“我当这是谁，原来是那个小怪胎！”

“是她，就是她。爹娘不疼不爱，还带着个小拖油瓶……”

“她怎么总是灰头土脸的，脸上还有伤，看着像乞丐似的……”

周围年纪看起来并不大的孩子窃窃私语，明明是花一般的年纪，嘴里吐出的却是荆棘。

莹置若罔闻，但在纸面书写着的颤抖的笔尖还是出卖了她的内心。

……

怀中小小的身躯渐渐长大了些，都能与莹手牵着手一起行走了。

……

“这是谁弄的？”

莹的语气在看见弟弟身上几道不明显的打伤后不自觉地低沉了下来。

“没…没什么，姐姐。”

他稚嫩的嗓音说出的话磕磕绊绊，但还是冲她扬起了一个略带傻气的微笑。

“你看，我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弟弟遭受了和她同样的事？

攥紧了的拳最终还是无力地松开。

她只能将他抱在怀中，一遍一遍地顺着背。

“乖，不怕。以后姐姐一直在。”

……

两个瘦小的身影又如小树一般突然抽了一节，他们又长大了一些。

……

“哟，这不是那个好学生吗？”

为首的女生吊儿郎当地挡在莹面前。

莹本不想理会，试图从旁边走开。

结果被人堵了回去。

“怎么？你爸妈离婚之后，你就神气起来了？因为你妈又给你找了个后爸？”

那女生挑了挑眉，嗤笑起来。身边的人附和着她笑起来。

莹刚想开口，却被那女生的话堵了回去。

“看你这副穷酸样子，应该很缺钱吧。我猜你妈和你后爸，也不管你吧？”

“我可是记得你还有个弟弟呢。”

“你想要什么？”

莹的声音极小，但很冷。

见她终于开口，女生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简单，帮我们所有学习上的，包括考试。”

“我可以给你你需要的。”

莹刚想说什么，却还是咽了回去。

“好。”

……

他知道姐姐的心事从未消减。

他尽力地展现着孩童的烂漫与天真。

因为那正是姐姐想要的。

但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永远无法那样无忧无虑。

他儿时的记忆模糊，但依旧明白那是一段腐烂、发暗的记忆。

他只期盼着自己能够快快长大，不再拖累姐姐，能成为她的依靠。

他比所有同龄人都要刻苦。

可耀光背后的阴暗，是那些人更愿意在茶余饭后谈论的。

那又怎样？

他不在乎。

他只希望他和姐姐幸福平安。

只是他没想到，连这都是一种奢望。

在他发现姐姐发现了那男人的真面目之后，他明白这件事并没有办法善终。

他早就发现了那男人的精神病史。

甚至还发现了他的过往罪行。

“xx市城南郊区发现两具女性遗体，其中一位年龄为40岁，另一位年仅13岁……目前凶手暂未被警方缉拿……”

“xx市北x区街巷内接连发现三具遗体……警方推测其与前段时间的xx市城南郊区凶案有巨大联系，凶手可能为同一人。”

“……请广大市民减少雨天出行，确保人身安全……”

他如坠冰窟。

他也曾试图寻求过警方的帮助。

可那男人警惕之心极强，几次三番下来令他差点暴露。

他只得伺机而动。

当他看见姐姐发现了真相后的凝重神情，他明白自己该加快行动了。

雨天。

下次雨天，但愿……

他搜罗了各种证据，包括在家里装傻蒙混过去，去到那男人和母亲的卧室搜查。

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一些确切的纸质资料和记录。

他将它们拍下来，传进单独的u盘。

这已经足够了，

但他还是惴惴不安。

……

那天他在临近放学时，忽然感觉教室的光线暗淡下来。

原本晴朗无比的天瞬间阴云密布，雷电在其中滚滚，蓄势待发。

“哎？怎么要下雨了吗？”

“好奇怪啊……明明今天天气预报说没有雨啊……”

“完了，我没带伞……”

周围同学平淡的窃窃私语与抱怨声他一点都没有听进去。

糟了。

他心脏慌张得像是失重了般，在体内摇摆晃荡。

他只能跟老师慌忙告假，狂奔回家。

幸亏家离学校并不远，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他一边狂奔，一边打通了报警电话。

……

还好他没来迟，他看见姐姐像个破旧的棉花娃娃，在男人手中像一朵随时会凋零的花。

他知道自己的任务是带着她离开。

但他体内的血液翻滚，平生以来他从未觉得自己能如此鲜活。

“不许伤害我姐姐！”

他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姐姐混沌的双眼恢复了几分清明。

他看见她冲他摇头。

但他什么都听不见，只凭蛮力和冲动撞开了男人。

……

疼，很疼。

他的五脏六腑在叫嚣。

他感觉到男人下手比刚才更重，他无法抗衡。

他只能确保姐姐不受伤害。

再坚持一会儿……

再坚持一会儿就好……

他感觉血的铁锈味涌上喉头，他生理性地去呕，吐了几口带着碎块的殷红的血。

他眼皮沉得快抬不开了，若不是身上的痛觉快模糊不清，他真的快睡着了。

终于，他隐约听见了鸣笛声。

他最后睁眼看见姐姐依旧在不远处，没有再受伤。

他做到了。

可他浑身疼得已经无法再动弹了。

他感觉自己嘴角被牵起，

——“别…别……害怕。不要哭……姐姐。”

他比着口型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他不知道她是否能听到。

——“终于……换我…保……保护你了呢……”

急救车上的哀鸣依旧没能掩盖心电图刺耳的声音。

“快！快！”

“男孩没有呼吸了……”

……

安与她一路沉默着。

场景突然变亮。

……

“姐姐，以后我们一起考去X大，好不好嘛~”

“好，你的愿望，就是我们共同的愿望。”

“那姐姐一定答应我，我们一起努力，然后……”

“去往未来。”

……

可最终这一点光也还是变暗，莹也真正长成了十七岁少女的模样。

她的背影窈窕，却与黑暗分不开。

……

“怎么去死的不是你！？”

这是看上去苍老了十岁的女人歇斯底里。

“我女儿有出息了。真给我长脸。”

这也是女人，捧着红艳艳的录取通知书乐呵呵道。

……

场景被血色蔓延，逐渐加深，又成黑暗。

在一片黑暗中，最先亮起的是点点星光。

紧接着是远处的万家灯火。

最后是楼顶的场景。

楼顶的边沿，坐着莹。

她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回眸淡淡望过来。

“又见面了。”

“是你。”

14.

上次莹在她面前一跃而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从万千过去中走出，回到几年前这个节点，她还是有些脚步虚浮。

“莹。”

她轻声唤她。

“是时候结束了。”

莹却将两腿放在边台晃悠，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她语气轻快，却极尽讽刺。

“放下？”

“你让我拿什么放下？”

莹眺望远方。

她现在只是一抹执念。

但不代表她毫无思想。

“我知道你现在不愿意听任何人说的任何话。”

“你只想着赎罪，对吗？”

她轻声细语道，一边与安打着暗号，缓缓走近。

可莹很敏锐，她突然转过身。

安与她只得停下。

莹自嘲地笑起来，秀气的脸庞露着几分癫狂，“呵哈哈哈哈……”

“是啊，我是要赎罪。”

“是我害死了自己的弟弟，我唯一在乎的东西，却还是被我毁了。”

“你知道这么多年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吗？”

“你知道我早在那年就不想活了吗！？”

莹早已没有眼泪，但她还是觉得眼眶湿润，她猛地站起，指着自己空荡的胸膛。

“如果不是为了完成我们的愿望，我不会活到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

“是啊，谁都没你痛苦。谁都没你付出得多。”

安一脸不屑地阴阳怪气，她无所谓地抱臂，倚着墙冷漠地看着莹。

莹显然被安这话给激怒了。

“你什么意思？”

她接过安的话头，“这么多年，你一直为了你弟弟而东奔西走。但你真的，了解他的经历吗？”

莹下意识地想回答，却发现自己地却除了每天陪伴弟弟的那点时间，她真的再说不出任何关于弟弟的事。

他长大后究竟喜欢什么？

他的朋友到底有几个？
他最喜欢吃的菜是什么？

她自认为是最爱他的人，但她好像也淡忘了去关注这些细枝末节。

她看着哑然的莹，托着手中的水晶球，“或许，你该看看，他的世界。”

下一秒，水晶球一一展示着刚刚幻境中，属于他的回忆。

莹看着看着，神情变得恍惚茫然、不可置信。

“不不不……不可能！”

“怎么会……他怎么会……”

直到影像中，停留在他们两个曾经许诺愿望的场景。

莹瘫坐在边台上，泣不成声，但依旧没有眼泪。

她早已是执念。

“我早该想到……他为什么那天会突然出现在那里……”

“我一直以为，他是我需要庇护的人，我要永远挡在他前面。”

“可没想到……”

她恨自己，平时含着怕化了、捧着怕碎了的宝贝，最后会以那种惨烈的方式死去。

莹没法原谅自己。

“你一直说，你为了赎罪，才去完成他的愿望。”

她此刻蹲在莹的面前，边台之下，声音也带了几分悲伤。

“但其实，你只是自认为对不起他。”

“你弟弟他从来没觉得你有罪，相反，他反而觉得他亏欠你许多。”

安接着缓和了语气，“你们两个都深爱着对方，没有对错之分。”

“况且，你也没有完成他的愿望。”

莹不可置信地抬起了眼。

她盯着莹颤抖的目光，坚定地一字一句道，“他想要的……”

“是你的幸福平安。”

莹瞬间止不住了哭嚎，悲切至极，

恰逢夜间晚风吹拂，卷起了她的裙角。

莹抽噎着。

“是你吗？”

晚风无声。

良久，莹慢慢地站起，

缓缓地从边台走下。

她的身体在接触到楼顶地面时，边缘散发着光晕，逐渐碎成点点星光。

莹最后冲着她和安笑了笑。

“谢谢。”

星光和晚风终究挣脱了命运的囚牢，回到了灯火通明的尘世间。

15.

“好了。任务终于圆满完成。”

安抻了个懒腰，极其惬意道。

“回去我就要和中枢申请假期，真是累死我了。”

她笑了笑，“谢谢你，安。”

安摆了摆手，“没事，不客气。”

……

她又回到了星海之中。

他们这些执行者的任务便是如此。

穿梭于其中，维护意识世界的一片净土。

“好美啊。”

她如是感慨。

还以为再也看不见这样的场景了。

通讯器也不再发出警报声了。

或许……等一会儿再回去向中枢汇报吧。

现在的她，只想在此处，欣赏一会儿美景。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断断续续终于把这个梦写完了，希望是比较完整的。最后感觉都不知道在写什么了（）

实际上这个梦一开始只有一个大概的小框架与概念。其中的一些场景是真是梦到的，梦中十分真实，情感也很冲击我。

但醒来之后却发现如同手中漏沙，如何也抓不住。

只能根据之前对于梦的记录尽力去还原。

那么，希望今晚你能有个好梦。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