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芒星

莎茵走过灰蒙蒙的郊区。她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只知道要往前走。

赤脚被地上的碎石划破，流出殷红的鲜血。

汗水、碎石和尘土，布满了脚板。

凌乱的头发，被风撕成条带的发丝。

身后枪声隐隐作响，她向前走着。

“今天晚上你们都别睡太死。”老约翰说。

他是一个杂货铺的店主，很胖的犹太人。

他边说边将那杆猎枪从柜台后面拿出来。

“怎么了？”莎茵问，她的内心中孕育出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只是传闻……”老约翰说。他随后走出了店门。

门前JUDEN的白色油漆已经干了。四周的人，别着袖标和没别袖标的，带着六芒星与别着万字符的，都似乎很慌乱。至少他们的速度都是很快的。

说到六芒星，莎茵很喜欢把它画成蓝白色的，白底蓝星的六芒星比发的黑色的星星好看很多。

但老约翰往往会把她的作品撕掉。他不喜欢六芒星。

那些穿着黑色和灰色制服的军人则并不着急。相反，他们有说有笑。旁边的犹太警察则板着脸，没有一丝笑容，从目光中吐露出一丝哀伤。

莎茵的那一股不安变强了。

“快进屋。”一个犹太警察低声说，老约翰看向了他，但马上领会了他的意思。“听他的。”店主说。

三个人走进了店铺，将街对面军人的目光关在了门外。

“明天凌晨1点左右。”犹太警察说，

“希特莱姆，你确定？”老约翰说，递给警察一支烟。

“大约是，我不确定。”犹太警察并没有接过去，“但他们让我们准备清扫街道。”

“该来的还是得来……”老约翰说。他陷入了沉思。

“我必须走了，”希特莱姆说，“不能让他们看见我跟你们待在一起太长时间。”他从货架上拿了两包烟，“先赊在我账上。”

他大步走出了店门，在街对面的军人那里把烟一人一包分了下去。老约翰关上了店门。

“莎茵，今天8点有出柏林的列车，”他说，开始收拾东西，“你然后乘火车出国，去奥地利、捷克斯洛伐克，或者其他地方。”

“那你怎么办？”莎茵问。她是这里的学徒，必须要跟着自己的师傅。

“或者法国，法国一定是安全的。”老约翰并没有停止他的罗列，“可以的话去英国，那里隔着一个不列颠海峡。”

“但你怎么办！”莎茵的声音放大了。

“我？”老约翰回头，“我得呆在这里。”

“为什么？”莎茵问，她不理解。

“因为我是这里的店主。”老约翰说，“他们不一个店杀一个人是不会罢休的。而这样的运气往往会给店主。”他苦笑了一下。

印着黑色六芒星的电车从犹太区出发，走在公用的大路上。

莎茵在犹太人电车上做好，她要去火车站。老约翰在车票外还给了她50马克。在1美元兑2.5马克的时代，这一笔钱不算少。

望着柏林的街头，飘荡的红白黑三色旗帜，希特勒画像，这座古老的城市在纳粹党的执政下感觉焕然一新……当然不变的是那灰黑色的墙面和建筑，还有犹太人的居住区。那里仍然是那么破旧不堪，仿佛躲过了希特勒的改革。

想到这里，她联想到了自己在的店铺，还有那晚上若隐若现的危机。

她想起老约翰，她的店主。那老人一定逃不开他们，如今却要在那里独自面对死亡。

他说的是那么简单……

莎茵看到路边，两个德军士兵正在殴打一个老人。那很明显是一个犹太人。她看到他从路边滚到街角，看到一名德军拔出枪后被另一人阻拦。

“他们今天晚上有一个盛会啊……”

她不由自主的将老约翰带入到了那个犹太老人那里。他被人拳打脚踢，最后……一枪了事。

她不能这样就走了。

于是她在下一站下了电车。

但她想到自己不能被店主发现……

于是她撕下自己的六芒星，随后混入了日耳曼区的垃圾堆里。

等待着……

整齐的脚步声将她唤醒，透过垃圾堆的缝隙，她看到无数的军靴、钢盔；还有汽车，那插着小旗的汽车。后面的是忙着机枪的士兵，天空一时间亮如白昼。

这时出去无异于自杀……

于是她颤抖着又睡去了。

大约5点，天色黑暗中有一丝远方的光。她忽然惊醒。老约翰呢？

从垃圾堆中走出，她摸到了犹太区附近。

满大街的水晶……不，是玻璃片。

那些写着JUDEN的玻璃如今在地上散落着，火焰吞没着店铺。穿着棕色军装，带着黑色制帽的冲锋队员从店铺中进进出出，枪声时断时续。没有防空警报，没有消防员，没有救护车。

从天空中看，这里和遭遇了敌袭没什么区别。

“Da ist ein mädchen！”一声叫喊后，是枪响。

子弹从莎茵的耳朵边擦过，她的头发被打断。

跑！

她转身，疯狂地跑着。

穿过柏林的街头，她的鞋跑丢了。赤脚踏在玻璃铺遍的水晶路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红色的旗帜好像要裹住她，把她抓住。而希特勒则要从画框中冲出来，用他的双手抓住她。

灰黑色的墙要坍塌，将她压在瓦砾之下。冲锋队不知道会从哪里冒出，带着黑贝向她咆哮。

黑色六芒星的绳套将紧紧束缚，她无路可走。

右肩剧痛，她左右摇晃，然后倒在了地上。

她晕了过去。

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在郊外。

周围是无数的尸体。

莎茵站了起来，她环顾着四周。柏林的郊外，绿树……

她迈开已经被划烂了的脚，走着，走着。

不知道从哪里来，不知道要去哪里。

道道划痕的胳膊，鲜血淋漓的脸。

如一个从地狱中出来的天使，她早已面目全非。

六芒星，六芒星。

蓝白相间的六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