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一帆从西门旁的死胡同阴影中走出来,捋了捋微微下垂的短黑发,心想:天气转暖了,我不能再保持那个防冻的发型了,最好赶紧换一个。她边走边系上头绳,把乌黑的发丝簇成一绺,扎了个小辫子顶在头上。
她款款走进校园,从来不担心迟到一说,只要在周一7:50,其他时候8:00以前进教室就行,她总是能准时到达。一进物理教室,善善就朝她招手,示意她坐过来。善善拉着她坐下,埋怨道: “小帆,你不要总是来迟,我每次给占座位都怪不好意思的。” “哈哈哈,好好好,下次一定。”她笑着点头,虚心接受批评,下次一定再犯。善善也习惯了,不过就是每次都说这么一句。她总是刻意和善善保持距离,但又想亲近她。
她一直坚持妈妈的建议:为了显得不那么不合群,必须要交朋友,但保持一定距离,不要付出太多情感,以免自己受伤。妈妈的提议多么明确,全都是为了她好,为什么她还总能觉得失去一个朋友,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或多或少有一些失落、遗憾呢?日子总要过去,工作照样得做。她一直不太敢付出那么多真正的情感,不是担心自己受伤就是担心朋友受伤。
上物理课很无聊,简一帆听着自己早就铭记于心的世界底层规律演变出的各种法则。她心想:简直烦死了,这帮人就不能教点实在的,比如最小的物质单位的运行方式,再不济能量和物质的关系也行啊。善善看她无所事事,笔记也不记,就悄悄提醒她: “你听不下去课别愣着,写点其他科的作业,咱还有一个今晚要交的语文作业。” “哦,”她从书包中拿出来语文课本, “差点忘了。”翻开语文书,她来了精神,虽然之前了解很多人类历史上或重要或感人的故事,但语文书上的内容总有一些新鲜的。她给文章做结构梳理,这种作业对她来说很简单,不过她非常享受一篇篇文章,有各时代名家的诗词、格言、精彩的故事……
看得入神时,物理老师走了过来,抓过语文课本说: “简一帆,专时专用,别看其他书……”他刚拿到眼前,红色封皮的语文书赫然变成了蓝白风格的物理书,上面写着的也是“物理”二字。老师尴尬地扶了扶眼镜,觉得自己应该是眼花了,改口让她答一道题。她想了一会,讲出了思路。老师说: “没问题,同学们自己动笔算一下具体结果吧。”她低头坐了下去,物理课本又变回了语文。其实她本来不想答对的,因为担心干净利索显得自己太厉害,可老师问到了就只能回答,以避免上课走神的误会和麻烦。善善课后激动地告诉她: “小帆,你刚刚那招太棒了,是变的戏法吗?” “没有,”她掩饰道, “我只是手快,再差一两秒估计我就被发现了。”
到了升旗时间,二人在下沉篮球场站好队,看着照常升起的国旗、校旗、书院旗,简一帆自然地笑了。她还记得刚刚来到这里时国旗和校旗还是手缝的,那些花花绿绿的书院旗也都不存在呢。那也是她第一次实实在在地在北京市生活,每当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响起,她会新奇地跟着唱,不过还是那一年的记忆犹新,学生们还穿着统一的绿色衣服,国旗还是拿手拉线升上去而不是摇杆。更加奇怪的是,后来她每次唱国歌,都有人用怪异的眼光看着她。简一帆印象里自己一直在按照这个歌词唱: “前进!各民族英雄的人民!……”音调没错,节拍也掐得准,为什么有人用看异端的眼光看她呢?后来听有其他人唱的是: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的确,不光头一句对不上,其他内容听起来主旨很像,但细想每句还不那么一样。而且时间过得越久,身边记得这个词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全校只有她一个人还清晰地记得这段国歌歌词。是人都不正常了吗?还是她出了问题?她总是想: 我的记忆不可能出错,真是奇怪,到底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看着五星红旗升上旗杆,她想起来自己之前跟“妈妈”学的知识,在她主要生活的地方,人们爱自己的国家和相关的东西,有些人会取笑或者厌恶外国。 “在外面一定要表现得爱这个国家,至少是一般人的水平。”兄弟姐妹们和“妈妈”总是这么提醒。她听其他兄弟姐妹说他们有的去了米字旗的国家,有的去了星条旗的国家,有的在海底。她很希望能够找个机会去世界的其他地方,但是除了家和学校,似乎到任何一个地点去都是打心眼里很麻烦的事情。愣神想了半天,简一帆直到善善推了推她才意识到升旗仪式已经结束了。善善边往教学楼走边说: “你好好想想中午吃什么,上次你老早就跑到食堂,结果犹豫了几分钟,前面早排上队了。” “嗯,”她点点头, “我吃豚骨拉面吧,不能老是吃脆皮猪。”
英语课倒是没发生什么,她很自然地“挂机”听完全程,和善善一起爬上食堂二层,卖了一碗拉面。她们并排坐着,善善问她: “你吃不腻吗?我记得你除了开学时种类多点,其他时候不是拉面就是脆皮猪饭。” “不腻,至少不讨厌,”她看着善善手中的麻辣烫, “再怎么样,你那个我绝对不会吃的。” “麻辣烫怎么着你了?你不吃一口没法说它不好吃。”善善夹过来一筷子泡面和鸭血,她摇摇头。善善执意要她吃下,鸭血块都碰到嘴唇了。简一帆微微笑着推开了,然后擦了擦嘴说: “算了吧,我就是打心眼里觉得我不应该吃麻辣烫。”她认真地吃完了所有面条,看碗里还有不少玉米粒就把碗端起来,连汤带水全喝了。 “你还真是只讨厌麻辣烫的,”善善摇着头, “现在吃太多了吧。你吃得少时一个薯饼就饱了,这又是什么情况?你是大胃王吗?” “不是的,你看我擦嘴后就很正常,没人看的出我刚消灭了一整碗面。”她得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丝毫没有因为食物显得发胀。她问善善: “你是我姐姐吗?管这么多。” “不是,不过你想我是,我就可以是。”善善听了很开心,她乐得简一帆叫她姐姐。
下半天都很顺利,就是她发现自己好像预习错课文了,老师只让梳理第八课,结果她把整个单元都解决了。善善过来安慰她: “没事,多写点你下次就不用写了。” 她顺着发丝挠了一下头,无奈地说: “我没事,你别担心啊。”放学后善善约她和其他几个同学到新中关的购物中心玩,她拒绝了,因为这是断然不能的。走进随意一个阴影中,眼见四周无人,她屏气凝神,把全身心都投放到天上。天上,那个高于奥林匹斯山,超越大气层,直抵宇宙的地方,她的家,她走来的和将走去的天国。缓缓睁眼后,简一帆已经发现自己不在校园附近了,而是在一个岔路路口。她太熟悉了,家向左,是一座温馨的独栋, “妈妈”和同伴们住在里面,向右是一座法院,里面总是能够传出来争论声和敲锤子的判决声。她直接左转,沿着铺满鹅卵石的路走下去,越走越远,消失在了蜿蜒曲折的路上。周边的空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完全静止的白桦林、茜草花、郁金香、蒲公英、滨菊、葱绒球、虞美人、矢车菊、铃兰……她欣赏每一朵视野所及的花,蹦蹦跳跳走回家。
到了家门口,两名身着白衣的卫士立在门两侧。一位手持权杖,杖挡着门,他略显疲倦;另一位双手互相握住,低头看向地面。她靠近门时,权杖收回来了,她跨步走进去。散开了头顶的小辫子,恢复成伞盖状的头发,她整理衣着,走到正厅。 “妈妈”和一些已经回家的兄弟姐妹都在这里,他们给她留了个位置。简一帆跑过去,飞扑到“妈妈”身上,紧紧地抱住了她: “妈妈!”女神无奈地摸摸她的头,拍了拍她的后背,然后推开她说: “帆帆,你不要老是叫我妈妈,我不是你的母亲。” “不,”她拽着女神的衣角, “您就是,我当然知道我没有母亲,但我就想您当我妈。妈妈,我很乖的,我会像女儿一样爱您。”女神坐下来,隔空把她放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叹了口气: “你觉得是我不想当你的母亲吗?不是,我很想当咱们观察所里面大家的妈妈。可帆帆,你要知道,我们谁都没有这个拥有血缘、拥有亲情的权利。”
“真的吗?妈妈。”她努力忍住,控制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不要往外流。
“是的,孩子。我虽然可以这么说,但是你无法改变我们不是,也不能成为亲人的事实。”
“只有我们不行吗?那其他神呢?祂们为什么有强烈的情感而我不配?”
“祂们都没有太像普通生物的那种人际的情感,像是亲情、爱情……即便是主神大人也不行。你现在明白了吧。”女神又长叹了口气。
简一帆实在忍不住了,带着哭腔答道: “好……好吧。”可她明明有情感,她能感到姐妹之情、母女之情,难道女神大人,妈妈,她就感受不到吗?她觉得自己和其他神使同伴们就是兄弟姐妹,亲如手足,都是众神创造出来、由女神抚养成长的神格,为什么培养他们“妈妈”、成就一切的诸神就是无法理解这种普通情感呢?“兄弟姐妹”们有的低头偷偷擦眼泪,对这件事体验相似;有的用灵能给自己罩上屏障,不想更多的是不敢细听谈话,担心自己会听到什么伤人的话;有的直接跑出正厅,躲到自己屋里去了。女神见大家都情绪低落,给她擦拭泪水后,依次安慰了每个直接能看出来哭了的神使几句,开始听他们的工作报告。内容很简单,女神问大家有没有超常的人类、水族、动物、或者其他能关心到的生物,基本每次他们都会回答: “没有。” “你们最近心情除了刚刚那会都怎么样啊?”女神问道。
“厄斯帕玛提(Espamaiti,女神的本名)女士,我感觉不好,今天看见有人在神像下夸赞马克思,在我面前讲唯物主义,很生气,明明它是不存在的。”一个简一帆不太认识的神使开口了, 妈妈看向他,心平气和地告诉他: “小加(Gadru)你要耐心,有容人之量。既然你觉得它不存在,就不要为它气愤。身为神,我们不光要有超人之力,也得超越凡人的心智。” “好的,我会客观记录的,下次不管那么多。” “好孩子,这才是长久工作的心态。”女神挤出了一丝微笑。
“妈妈,审判庭的神祇把我长期当素材的那个黑帮老大给判处灵魂肉体分离了,现在他一点也不有趣,没法再观察到他的各种行为了。您要不要和审判庭的人聊聊,把他的灵魂还回去?”另一个神使尝试和女神商量,不过他看见“妈妈”不悦的脸色,很快就改口了: “玩笑而已,妈妈别介意,我一会不会用这种小事烦劳您的。”女神说: “审判庭的判决轻易不改变,这就给你一个教训,观察对象不要只针对一个人。即便他的生活再丰富多彩、充满故事,他总有死亡的那一天,那时候你总不能希望他起死回生吧。多找几个样本,勤记录,总有一天你们会很懂人性,不管做什么与凡人相关的工作都会得心应手。”
等所有人都把一天从人间积攒的强烈情绪倾泻出来后,都精神一振,回屋整理见闻报告去了。简一帆就坐在妈妈身边,在耳边悄悄问她: “妈,我姐姐回来了吗?”女神平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毫无波澜,她就知道,姐姐仍然没有回到家来。 “那,”她抱着一丝丝希望, “有她的消息吗?她还存在吗?”女神不忍心看见她苦苦等待、欲哭又止的样子,拉着她的手,变出一只用黑色丝线绣着两只握在一起的手的手帕,拿它抹去她眼角的泪痕。 “妈妈”把简一帆的头发聚拢到脑后,攒成了一个小球,她白色的面孔在圣光照射下反而显得有点灰黯。
“记得吗?你姐姐以前最喜欢的发型。”
“嗯,还有她的手帕样式。”
怎么能不记得呢?那年她刚下凡,看见人们在互相残杀,有因为坚持文化大革命和反对过激行为而斗殴流血的,有被逮捕的造反派,有更早之前遗留下来的互相猜忌。她还没有在学校里当观察员时,经常看见类似的场景,有时晚上睡不着觉,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难受。她把自己关屋里,蜷缩成一团,不太愿意第二天继续了解人类社会。这时姐姐就会走过来,给裹上一张蓝色毯子,搂着自己谈心。姐姐问她: “小帆,你是为何心情不好呢?” “我不清楚。”她很迷茫,怎么刚到人间就赶上这么差的时期。姐姐抱着她躺到床上,希望能给她一点安全感,嘴里叨念着: “你是害怕吗?害怕人类的血腥、暴力?他们害不到你的,别怕,姐姐和妈妈都在身边,甚至主神大人和其他众神都与你同在。”她小声地说: “没有,我不怕,我不是胆小鬼。” “我再猜猜,你厌恶人类的恶心行为了吧。” “也许,我觉得经常同类相残似乎不太好,他们长得和我们那么像,性格却那么差……” “没事,你记录好人类的行为,其他神们会解决他们的品格问题,你做好你自己的就能帮到人类变得更好。你现在看见的只是他们很能体现出坏人的时代,一般过了这种时代,好人的时代就到来了。到时候,不管是你待的地方,姐姐待的地方,还是其他兄弟姐妹所处的地方,能看见的都是善良的人。你现在坚持住,将来就会好受很多。”姐姐认真地告诉她。
她回忆完了,无神地走上楼,回到自己屋。简一帆往床上一躺,想起来这张床的蓝白相间床单好像就是姐姐亲手设计的。仅仅是看见床单就令人安心,更别说上面可能还有姐姐多年前残留的气息,她想着姐姐很快就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里都是人们互相揭发的现场,咒骂声、辩解声不绝于耳;过了一会,场景转换,姐姐掉进了万丈深渊,又飞出来,但是被巨人吞入腹中,抑或是卷入激流。她吓得醒了,睁眼一看,不似曾经。以往她做噩梦惊醒,姐姐总能把她抱在怀里安慰、用自己的手帕给她擦去额角的汗。现在呢?噩梦里姐姐有时会来见她,多数时候看起来很惨,衣衫褴褛、灵能气息微弱。她身边没有姐姐,害怕的对象从人类变成了姐姐的坏消息。有的时候,对于失踪的等待姐姐她来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妈妈说过,在天国的床上睡觉总是能够抚平人的伤痛。简一帆想到:妈妈没说错,是抚平“人”的伤痛,没说是抚平“神”的伤痛啊。姐姐消失以来,她在这张床上睡过多少觉,想起姐姐与自己的点点滴滴,总能感到失落,心底空洞。她努力回想快乐时光,结果得到的只有姐姐失踪的消息和曾经多少伤心时刻。
1978年,早已走出对人性质疑的她,在学校结识了第一位人类朋友,妈妈提醒过她:“人类与你相处时间有限,三年后,再好的朋友也不得不离你而去,你只能留在工作地点继续着下一轮观察。”她当时觉得即便失去一个人类朋友也不重要,毕竟作为神使,她才不会对凡人付出真挚友情的,她认为绝不会有任何问题的。事实是,她刚适应人间的那几年,交了几个朋友,只不过都没太在意,直到她们毕业了才感受到一丝丝失落。她那时候想:少了一个凡人朋友算什么,我还有好姐姐和那么多兄弟姐妹呢!二十多年前,姐姐在与众位主要神明同行时失踪了,此后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关于她的消息。简一帆当时觉得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不可能的事已成可能。她也只好独占家里一间空房、用着两人份的资源,在别人眼里的福利到了她这儿,全然变成了一次次提醒,提示她已经失去了姐姐,或许只是这几年的事情,对神的时间来说不太长,或许是姐姐永恒的离开。随着时间增长,在下界的磨练没有使她坚强,反而使她脆弱,因为她发现自己能够轻易地与凡人共情了。神性与日俱减,人性与日俱增。丰富的情感于凡人如同鲜花一样,是馈赠;对于她,一个几乎不老不死的小神仙来说,简直是带刺的荆棘,她感到所有人世间的情感了,其中自然就带有负面的、难受的。姐姐不在以后,她更感觉孤独,每交一个朋友,还没有捂热乎就毕业了,朋友们经常跟她说: “简一帆,你努努力考上XX大学,跟我再做四年的朋友吧。”她只得苦笑着摆手,告诉她们: “我不一定考得上。”朋友们希望她能保持联系,她当时都应下了,最后全都因工作原因不得不直接假装失联。她知道原来的朋友们可能很奇怪,也可能很生气她这种放鸽子的行为,谁又知道她的苦衷呢?她这么做真的是狠下心来忘记旧友吗?简一帆只是想要尽快结束这种一定会“到期”的情感,避免自己陷入像姐姐消失那会的低落状态。
这种情况持续了很久,直到她遇到了善善。善善在校园里出现的一瞬间,简一帆仿佛看见了姐姐,她们两个实在长得太像了,除了善善并没有神的光辉和天然气质。她产生了一种侥幸心,想道:善善也许就是我姐姐,她一定会在人间保持一个不易被注意的形象做秘密任务,可能只是不便于直接找上我。怀着这样的心理,她主动接近善善,跟她混熟了以后,总是旁敲侧击地检验她是否是姐姐。她试过增强零能带来的光晕,善善只是问她: “小帆,你脸色不好,紧张什么呢?是要考试了吧。”她顿感失望,如果是姐姐早就能看见凡人认不出来的灵能。收了神通,她浑身冒汗,保持灵能的大功率输出对她这样的小神使实在是累。善善见她流汗,拿出自己的手绢,给她擦汗,她看见手绢愣住了——上面印着的,正式和姐姐同款的双手相握图标。这突如其来的发现震住了她,善善给擦完汗才反应过来。她还发现,善善在很多方面都出奇地像姐姐:温柔的声音,洋溢笑意的脸,习惯性的兰花指……虽然事实应该是善善是善善,那个人类;而不是姐姐,一位神使。她也知道这一点,就是不愿意承认,希望善善就是姐姐,毕竟只有姐姐才这么照顾过自己,何况她和姐姐的巧合过多了。她和善善已经比以往的朋友关系稳定多、亲密多了,她真的好希望她就是姐姐。
胡思乱想着,她向大随机数默念道: “伟大的万神之神,您的造物多么奇妙,失踪的姐姐在凡间自然复得,安排或随机,您都是暗中指引一切的……”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转眼到了第二天,她根本不用吃早饭,把前一天的格子衬衫换下来,穿上了一件天蓝的衬衫。之前都是上课前十分钟传送到学校附近的,这次她想了一个更简单的方法。她多陪了妈妈五分钟,然后自己传送到女厕所蹲坑里,把书包传送到同一层的储物柜里,从厕所走出来后拿包直接进教室。省时省力,还不用担心突然冒出来被人怀疑,她觉得好像过去几十年的上学方法都太落后了,自己今天的行为简直是开了窍。她开始自我怀疑:作为一个神使,我的智力真的够格吗,怎么这么久才发现安全的现身方法?善善看见她哭笑不得的样子,问她发生了什么。她笑着说: “我发现了到学校的近路,几个月都绕远了,有点亏。”善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不厚道地说一句,小帆,你真是个傻妞。”简一帆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假装打善善。她在善善身边,总觉得之前的困惑、伤感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是乐趣和活力。她想着,只有姐姐才做得到这点吧。
中午的时候,她和善善吃完饭前往下一节课的教室时,被一个男生拦住了。他朝她们挥手,她刚开始没理他,径直走进语文教室放下包。善善激动地问她: “小帆,你认识刚才那人吗?” “不认识。”她摇头道。善善听了更激动了,对她说: “你的魅力总算展现出来了,去年竟然没有一个男生认真看过你一眼,他是不是看上你了。”简一帆心说:怪了,我记得每天都施法让自己看上去平平无奇,不让人引起注意,怎么会有男生突然注意我呢,是不是法术失效了?她给善善送回去一句话: “说不定他是看上你了。”
“不信?咱们出去直接找他。”
“去就去,我就不信我还能吸引人。”
她们走到门外,那男生果然在盯着简一帆。见她俩出来,他小跑到近前,还没开口,脸先涨个通红,结结巴巴地说: “学姐,打扰一下,请问我……我能和你……合一张影吗?”善善便挡在她身前问他: “你要跟谁合影?” “你身后那位。”他憋了半天才说出来。 “学校里这么多人,你为什么偏要找我?”简一帆从善善右边探头出来。学弟脸更红了,揉着滚烫的耳朵说: “我觉得你很美,想拍照留个念,绝对不会商用、外传。”她仿佛能看见他身边原本宁静的空气中好像要迸发出灵能。不是比喻,她真的感觉到了一丝能量波动,不由得眉头一皱,心想:这人类情绪也太激动了,意识都强烈到能引起灵能变化,奇怪奇怪。想到这里,她临时呼唤了天国中的其他神使,让他们从现在起和她共用视角,监控这个反常的人类。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生怕这个人是披着人皮的在逃神使,也可能是一些非人类的灵能种族,还可能是执行秘密任务的神使。
善善快被这个人逗乐了,他直白得过头,还“不会商用、外传”,说话说成这样已经很失败了。她假装严肃,问他: “咳,你看我家小帆哪里美?说好了还‘饶你一命’,说的不好叫你社死。”他听了话很当真,站得笔直,努力地在脑海里搜寻合适的词。
思考一会后,他是这么说的:
“迷茫的目光略过万人坑
百无聊赖之间
抓住了一抹浅蓝
她降临在我们身边
眼神空灵在全场跳跃
读出来什么又似乎没有深意
乌黑的头发微微下坠
衬托出那一张脸
总是被遗忘的脸
充满生机的粉红脸颊闪过灰白光泽
赛事激动之时便微张小嘴
无声地惊呼喝彩
很快又羞涩地捂上脸”
她叹了口气,心说:我整日观察凡人,不料叫凡人观察得仔仔细细,等等……他是怎么注意到我这么多细节的,一般人看见我早就忘了,只有我想叫人记住才可能记住啊。她越发觉得不对劲,对话刚开始时就让兄弟姐妹注意是极对的选择。 “嗯,答得还可以。”善善听到他称赞自己的朋友,得意地扬起头,她用审犯人的气势吓唬学弟: “还有吗?你要是就这点词,我们立马转身走人,还可以随时把这事外传一下,看是你觉得害羞还是我们小帆觉得害羞。”简一帆踮起脚尖悄悄告诉善善: “不要传出去,我不想引人注意,我脸皮薄,别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男生想了又想,好几次向简一帆两侧、头顶瞧,最终称赞道: “这位学姐身边一圈都是闪动的光,有点亮光的黑、绿色的粉。哎呀,我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颜色,姑且说是流光溢彩吧。我感觉她是带一点神圣气质的,不是在天国都很难相见,虽然我不信基督教,但是我就感觉她像……天使。”善善撇了撇嘴,心想:现在男生都这么爱胡扯吗,是不是我逼问得过分了点?
简一帆心里的弦一直就紧绷着,一开始还劝自己他在胡扯,后来听到“神圣” “天国” “天使”的时候,彻底惊到了,不是她伪装出了问题,就是这个凡人有问题。她飞奔进女厕所,躲在单间里,意会兄弟姐妹们严查一下这个人,然后就切断了视角共享。她感到一阵后怕,如果她真的忘记施加伪装导致人类看到了的话,在这里的观察生涯大概得结束了,她就不得不与像姐姐一样的善善分别了。她靠在隔板上大口喘着粗气,一种姐姐失踪时的慌张涌上心头,肢体末梢几乎冻住了。双手紧扣,她闭上眼睛默默祈祷: “主神大人,一定要保佑我不被人发现,不为了我,也为我消失的姐姐帮个忙吧。”
“小帆!”善善追到了厕所,朝着一排单间喊道,头上冒出了雾一样的一层汗。简一帆没反应过来。
见她没反应,善善焦急地吼: “简一帆!你快出来,再不出来我挨个敲门抓你出来。”她这时才从思绪中脱离出来,强压紧张情绪带来的灵能,担心引发进一步的影响。拉开门出来,她颤颤巍巍地走近善,拽住了她的手,善善领她回到教室。善善拿和姐姐同款的手绢先给她擦汗,扶着她的肩膀问她: “小帆,你怎么样了?是不是被那个家伙气到了,要不要我教训他?” “没事,”她做了三次深呼吸, “我没事,就是有点……额,紧张。” “你确定你没事吗?天哪,小帆,你看你脸都白了。”善善收回手帕,抹了一把自己的汗水。简一帆从书包里变出一面小镜子,瞧了瞧自己的形象,真是哭笑不得:脖子以上的部分,煞白地没有血色,闪灰光;脖子以下的部分,血液翻滚,通红滚烫。她又掏出来一条围巾,大夏天戴围巾虽然非常怪,但是能遮住这种上白下红的诡异脸色就够了。善善说: “你看起来不像害羞,更像是吓到了。” “我看起来漂亮吗?”简一帆转过头看向善善。
“漂亮。”善善毫不犹豫地说。
“那你说为什么没什么人注意到我。”她故意这样问善善。
“小帆,”善善语重心长地说, “你的外貌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比较特别,属于那种很漂亮的特别,特别的漂亮。不要担心,肯定有人能欣赏,至少算我一个。”她给了简一帆一个大大的拥抱,握住手帮她平复心情。简一帆也抱住了她,暂时不去想之前到底是否忘记施法了,在姐姐怀抱中的温暖感觉再次冲入五脏六腑。接下来的一天,她都介于宁静和恐惧之间,一会感到善善在身边很安心,一会又对神使们的调查忧心忡忡。
疲惫地回到家后,连汇报会都没参加,因为大家都知道今天她遭遇异常现象了。她在自己屋里阅读送来的调查报告,上面写着:
致所内神使(代号简一帆),
你于人类公历5月30日日间提出的密切监控已经引起我们的注意,提出监控他的要求并非无理,奈何他并非我们的管辖范围,无法向审判庭提交处置建议。感谢你工作中的警惕。
凡间观察所
还有另一封信件,用金光包裹,根本看不清,但简一帆就认为那是信。她手刚刚碰到边缘,信立刻弹开,扩展成了一座能量虚影构成的神像,她可以确认这尊神像就是主神大人。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低头等待主神的旨意。 “咳咳咳,”头顶上传来穿透性的声音, “孩子,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一个分身,赶紧起来吧。”她马上站直了,静候主神分身的话语。
“你,再说一遍,那个人类男性都对你说了什么?”
她就复述了一遍听到的话,并且补充了一句: “主神大人,我不确定他是否能被冠以人类的前缀,很显然正常情况下人类不会看得出来我。” “嗯。正常情况是这样的,你认为什么时候他们能看出来?” “第一种情况,他不是人类,是混入人类的水族、亡灵、其他灵体之类的。第二种情况,我的伪装魔法失效了,所有人都看得见。第三种情况,他蒙对了,所有词都是根据基督教和一些他自己的超自然想象编出来的。” “你觉得呢?” “我……我秉公行事,不敢妄下论断。” “你心里想的什么我都知道,放心,不是第二种可能,你能继续留在原来的岗位。”
简一帆心中悬的一块巨石才落了地,再次跪下谢恩,站起来后长出一口气。她仍然不解,为什么观察所的其他人说他超出管辖范围,连审判庭都无法管理。主神的分身听见了她的心声,告诉她: “那个孩子,我想试着引导他走向一条别的道路,但他人生的前二十多年内最好不要接触世界真相,不然会打乱计划,因此我不让你们和审判庭的众位管他就是这原因。” “我以后有什么需要做的?要不要在我能管道的范围内监视他?”她觉得自己马上就来大任务了,能获得主神大人的叮嘱是一种大荣幸。分身笑了笑,对她说: “别想了,你处理好自己那点事情吧。你有一个失踪的姐姐要找,一个像姐姐的朋友要维持,一堆人间观察任务要执行,我说的没错吧。还有,别跟其他神说我刚刚说的话。”一听“姐姐”,简一帆失落地低下了头,想打听她的消息又不敢问。
“我记得我说过,”分身捋了捋虚影的胡子, “你的想法我可以听见,你已经问了问题。现在告诉你,不要放弃寻找那个失踪的神使,她说不定还存在,你可以乐观一点。”说罢,分身原地消失了,黄金色的幻影化为虚无,只留下一个写着“来自你们的主神”的碎纸一角。其他神使纷纷在门口敲门,她打开门听见他们七嘴八舌地说: “小帆,主神大人真的接见你了?”还有的问: “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她一一应答,很快就关上门,自己思索着如何处理善善的问题。
第二天,她放学后问妈妈: “妈,我能在这一届毕业后和善善保持联系吗?就跟她一个人。” “原则上不行,但其实是可以的,你自己找个人间的社交帐号,空闲时会面都可以的。已经有很多神使都这么做了。”妈妈看她诚恳的样子,告诉她这个方法。简一帆有点吃惊,原来兄弟姐妹们都可以在人间跟自己的朋友保持联系,她问妈妈: “为什么我一直不知道这个方法呢?” “你之前一直都想着你姐姐,所以没关心人间流逝的朋友,我很开心看见你能走出悲伤,正常社交了。” “我还没忘记姐姐,我会一直找下去,不过……我善善对我也很好,几乎和姐姐一样好。”她小声嘀咕。 “你打算以后跟善善保持长期联系,这个可以,不特别违反天规就行。”
“我可以告诉她我是神使或者带她看看天国吗?如果唐突消失,她可能会像我失去姐姐时悲伤的。”她眨着眼睛问妈妈。女神摇了摇头,对她说: “这个要求过分了,你知道主神不希望人类知道它们存在的。干嘛要让这个普通的凡人到天上来?你放弃这个想法,这个我断然是帮不了你。” “好吧妈妈,”简一帆就像一个刚撒娇失败的小孩一样趴在妈妈腿上, “这件事我以后不麻烦您了。”
第二天,她从房间里取出来多年未动的一件白袍,上绣五只手握住手腕围成的一个环。姐姐消失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拿出来过这件衣服,现在重新遇到“姐姐”了,这件也就不需要留存在自己手里了。见到善善,善善提出要给自己办生日会,其实只是去吃顿大餐而已,简一帆头一次答应。在善善送给她一套之前随口提过的厨艺书时,她也回赠了那件衣服,附着一张纸条:给姐姐的袍子。俩人还加了个微信,将近两年来头一次。
她看着善善穿上白袍,自己也穿上神界的白袍,就像和姐姐刚刚相遇时的一样。
转天善善查看简一帆朋友圈时,发现了一张不存在的图片,外面看是黑的,点进去发现是寥寥几行字:
大地轰鸣,霹雳闪电
圣灵之辉照耀神殿
沧海桑田,雨过云烟
所谓神者,终成谎言
难逃时间之箭
然人性难移,永恒不变
信仰永存,破镜亦能圆
黑袍加身,绝非所愿
弑神者戴上神之冠冕
大地与雷电间的
尼采的超人是否也苦不堪言
新神加冕,于是历史重演
光明临于神殿间,香火再现
万众追寻着,新的迦南,新的伊甸
未曾想起,基路伯手中的烈焰剑
火光间才能看透曾经的容颜
而所谓光明的,终成夜魇
也许唯有洪水才能冲刷一切
乌鸦嚣叫着,永不复焉”
“迷茫的目光略过万人坑
百无聊赖之间
抓住了一抹浅蓝
她降临在我们身边
眼神空灵在全场跳跃
读出来什么又似乎没有深意
乌黑的头发微微下坠
衬托出那一张脸
总是被遗忘的脸
充满生机的粉红脸颊闪过灰白光泽
赛事激动之时便微张小嘴
无声地惊呼喝彩
很快又羞涩地捂上脸”
——让我想到了这周网站首页的图片。
当我看到她时,
我看到她脸庞儿的闪亮,
我看到她身背后,整个的春天。
Q1简一帆是否要带善善上天国游览?
Q2善善是姐姐吗?
Q3神们真的没有复杂感情吗?
1.不要,这是她无法做到的。
2.我认为不是,如果是她在见到简一帆后应该就能记起原来的事。
3.正相反,神有最复杂的感情,他们内心深处珍视每一段感情
1 不要
如果说带就能带,那么之前帆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2、从文本看,看不出来善善是。如果上个天国就解决问题,似乎过于简单了。
3、从文本看——有!啊!这不是你的主题吗?!
那简一帆可不可以告诉/暗示善善自己是个神使?
都可以,随你了。你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你的意图是展示“神也有感情”,那某种做法就是展示“在其他神按耐感情时,帆帆没有”
她用她的感情改变了什么吗?如果改变了什么,或者至少她意图去改变,这个行为就能提现帆帆和其他神的不同。例如,帆帆执着地跟着善善,受到仙界惩罚。或者,帆帆因为认善善当姐姐,改变了善善的命运,受到了主神的赞赏?这些都能凸显出“虽然规则不让神拥有感情但是神的感情是可贵的(甚至有用的)”。
1不要,即使带了她也会后悔的
2不是
3如果从长远的角度来看,神活得太久了,即使偶尔会有复杂感情,也很快会回到注意当下的一种状态里–一种简单的感情
1,否。 她不想被妈妈抛弃。
2,不是,但是很像姐姐
3,有。 至少简一帆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