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奏习作

如果你知道自己的生命只剩下寥寥八个小时，你会做些什么？乔姗不知道，但她现在被迫去思考这个问题。

下午四点十四分，乔姗在天台吹风。十月底，风已经冷了，吹着她的头发。乔姗缺一根烟，因为烟或许能让她清醒，而她现在突然遭遇了太多。

八小时之后，乔姗死了，在这之前没有任何征兆。她知道自己十点回到家里，俯在电脑桌前写文件，像平常一样。十二点多钟，困的眼皮打架，和着外穿的风衣她趴下了。

乔姗醒来时，先看到的是趴在桌子上的自己的身体。她的心突突地跳起来，想离开这个房间，甚至想拿一个钝器打那个桌子上趴着的人。咔哒咔哒，表针在走。最后乔姗还是选择悄悄地走出来，夜里的客厅一片漆黑。打开手机照明，却发现上面只写着：07:58。

乔姗从十二楼高的天台探出半个身子望下面的世界，沉默一会后离开了天台。

公司外面，闹市区。超市和小店一个挨着一个，商场挤着写字楼，随处是人在说话，车在说话。乔姗就在一条竖直的商街上走，放学的中学生骑着自行车聊着天，扎朝天辫的小孩拉着妈妈的手，都和她擦肩而过。乔姗抬起头，一家一家地看塑料或金属镂刻的点名，连着看了几家后走进一个花店里。店门上挂着的风铃在她进来时当啷当啷地响，乔姗买了一枝玫瑰。“不用包装了”，她说，从钱包里掏了钱，执起花茎走出去。

踏，踏。是乔姗粗跟鞋的声音，她走了有一段时间，到一个小区里。乔姗回头望去，这里能看见旁边广场上的大钟：将近五点半，与晚霞相衬。小区没人看门，她走进去，东拐西拐到一栋红白粉刷的高楼前面。乔姗走进去，在电梯上径直按八层。八层801，门前放着一个简陋的小木台。她把粉白色的玫瑰放在上面，看看这朵孤零零的花又看看眼前的门。踏踏踏，她走了，电梯叮咚地响。

到家时，外面黑天了，家里也不亮。乔姗打开门，先打开了客厅的灯。“爸，妈，我回来啦。”乔姗冲屋里喊。“今天这么早啊！”妈妈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乔姗一气儿挂好大衣围巾帽子，爸爸才从房间里走出来。爸爸的头发有不少白茬子，穿老头子常穿的灰秋裤，拿着现在已经没什么人看了的报纸。“爸，”乔姗对爸爸笑着打招呼，“今天没啥工作。”“哦，行。好啊，没工作好好歇会吧！”爸爸又转身回了房间。

现在客厅里只剩下乔姗一个人。客厅的表说，七点了。八减三等于五，还有五个小时。家里很安静，只有表针在走的声音。窗户外面的街道很吵闹，像气压压进家里。乔姗拉过一把椅子在桌边坐下来，观察妈妈的房间。妈妈在看书，手边放着一杯水。乔姗看了一会，就垂下眼，闭眼转过头来不再看。她把手肘支撑在桌面上，用手捂住脸。“呜——汪汪！”楼底下突然有狗叫。

“姗姗，一会你下楼喂喂咱家狗吧。”妈妈在屋里说。乔姗从窗户下望，依稀看到小狗的窝。她说道，“嗯，妈，我先到我屋里收拾一下啊。一会我去喂它。”

房间门外，过一会传来妈妈嘟嘟囔囔和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乔姗坐在电脑桌前，那个她失去生命的地方，像一座雕塑。这座雕塑微微地发抖，她伸手拢过来桌旁的许多东西，让它们都排在桌上。乔姗的手先是伸向便签，马上缩回去了；再伸向信纸，她皱了皱眉移开了目光；最后，她抓住一个空白的图画本。第一页上油画棒写着：

to姗姗：祝你生日快乐！

乔姗把这张纸慢慢地扯下来，她的眼部周围因此有点扭曲。纸被团成一团，打开窗户扔了下去。

乔姗动笔，画画。笔尖在动，出来的线不听使唤的歪斜，勉强勾勒出人形。白头发比较多的是爸爸，穿他一直不爱换的墨绿色毛衣和灰秋裤。妈妈的短头发烫过，像电视广告里的老太太发型。五十多岁的妈妈总爱穿亮色。最后在爸爸妈妈中间，坐着乔姗自己……

翻过这页，乔姗找到橙黄色的水彩笔：

爸爸妈妈：我没事的，相信我

乔姗对着这行字苦笑出声，犹犹豫豫地补了一个笑脸……过了一会，又攥住笔，补一句话：

你们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啊。乔姗紧紧的握住圆珠笔，把头抵在桌子上……

要身体健康！使劲坚持着写完，桌面已经沾上了眼泪。

署名姗姗。

乔姗写完了。她转过身背着房门，突然肩膀颤抖着哭了起来。她似乎哭了很久，期间爸爸喊道：“姗姗，一会别忘了喂狗啊！”乔姗好好地回答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只能看到现在外面已经非常暗了。爸爸转发了几篇微信文章到三个人的群里，妈妈曾在客厅里忙活些什么，现在他们都已经睡了。收到爸爸发的东西，手机振动过。乔姗悄悄地合上画本，将它放到电脑桌的中央，关上灯。她轻轻推开爸爸的房门，爸爸有点打着鼾，乔姗环视爸爸的房间，最后望了望爸爸，走了。她轻轻推开妈妈的房门，妈妈的呼吸声很均匀，乔姗不由得笑了，又不由得低下头来。她最后看向妈妈房间的地板，不敢多看。

夜里十二点整，楼门前只有她的粗鞋跟落在地上的声音。

“呜——呜汪——”乔姗回过头去，是她的狗在叫她。平常总是吐着舌头用前爪扒拉她的衣服的小黄狗今天一点精神也没有，低低地伏在地上，耷拉着尾巴。乔姗对着小狗没说出什么，嘴巴闭成一条线。几秒后她推开栅栏门走进院子里，在路灯和月光下找到这只黄色的小狗，像往常那样用手轻轻地抚摸它的额头。

“以后要好好吃饭，不能只挑肉吃；在外面交点朋友，别老跟别人打架。你都陪我六年了啊。对不起，我以后不能带你遛弯了。拜拜。要好好的呀。”最后的话，又断断续续的没有样子。

乔姗说完，就沉默着从栅栏门里退出去走了。身后她的狗还在呜呜地呜咽着叫她回家，但是她忍住没回头。只有这一刻，在哪里都好，唯独不要在家里。

零点了，乔姗留在了昨天。在她离开的路上，或许有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