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对谈

手

胎儿在母体里，一团含义不明的血肉逐渐变成健康而柔软的孩子。小小的躯干作为原点，上出一颗脑袋、两条胳膊和两条腿，五个分支。一只手作为原点，长出五根手指，五个分支。人类日后会进化出五个又五个的分支吗？没人知道。至少现在我的手只是这样。无名指比食指长出一截，大约三四毫米的长度。

张开，手背上有青筋凸起来，同时有山谷一样的阴影出现了。长时间的绷紧会让指尖不自主地开始发抖，是末梢神经不太听话的原因吧。指甲也会泛白，它大概也不习惯紧张的感觉。攥拳，关节像山丘，骨骼的形状明显极了。

滑的，但手指摸上去会有阻力，在光下能看见细细的纹路横着排开。大概是细腻的吧，不然那么多护手霜白涂了呀。关节像某种流沙包的花纹一样。（omg，我想到的时候好震惊，怎么这么合适！！！太像了，就是这样！！！！我有点想吃奶黄流沙包）

最大面积的血管是蓝紫色，又延伸出红色的血线，在皮肤下层层叠叠交错，深浅不一。疤痕，不确定。左手小指的关节侧面有一颗痣，棕黑色，非常非常巧妙的位置。据我的记忆，是我小学时候上课太无聊，用笔戳的。但这中间实在过了很久，它好像真实的融于皮肤里，像天生就这样。右手中指第一个关节的突起，没什么好说的。

整双手此时此刻是柠檬马鞭草的味道，一种质地非常滑的流体，是夏天最喜欢的护手霜。冬天是乳木果、鼠尾草、雪融化后的凉气。

指甲看起来是健康的，是粉色和白色的和谐共同体，小月牙总是若隐若现的。曾经试过给它涂上颜色，但它立刻变得呼吸困难，大喊着需要新鲜空气，于是从那天起再也没有过。

灵活吗，不知道。写字和敲键盘还挺灵活的，写数学题的时候像残疾人。我期望它能有一天自己学会写数学题！！！生活的重担就交给它了。

其实我握笔的方法不规范，但写的字挺漂亮的。键盘也不会规范的指法（小学时候信息课总逃课，老师对不起），但打字速度还不错。总是这样，总觉得自己可以是特例，可以不按普世的规则来要求自己，是很奇怪的撕扯。比如说，我被中考作文折磨很久，不知道该怪我的大脑还是我这双握笔的手。

我的老师对我说，写中考作文是带着镣铐跳舞。我是真的真的非常讨厌那种冠冕堂皇的赞美和又红又专的品质。不是说这些东西本身不好的意思，而是再美再合适的词汇在被滥用之后都会失去原有的光彩。劳动、敬业、时代楷模；勤劳、奉献、大公无私；学习、认同、发扬、传承，我很想问老师，你自己真的会被这些词打动吗。（嗯嗯迟早被封号）

其实跟手没什么关系，不过还是写了。

直到今天我都没记住每一条掌纹各自代表什么。最上面一条很长，从食指和中指的指缝一直连到小鱼际外侧。最下面一条也很长，只不过上半段深，下半段浅。中间的（大概是生命线？）很短，只走了一半就很突然的断掉了。妈妈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觉得也是。

反正如果死掉了，这双手应该是全身上下最先腐烂的部位之一。毕竟它处于末端，一切都是从末端开始生长的，不是吗。

谁教会你爱护自己的双手？谁会对你触摸医院楼梯扶手的无意识行为神经兮兮？谁喜欢拉着你的手？谁会推开你的手？谁会向你伸出ta的手？

这属于命题作文了吧，是妈妈，不会有悬念，永远爱她。

眼睛

（你自己的眼睛是什么形状/颜色的？随谁呢？谁喜欢你的眼睛？谁说过你的眼睛的坏话？什么时候你宁愿闭上双眼？眼镜 视力 美瞳 你爱上过世上的哪双眼睛？）

流动的形状。这样形容有点奇怪，但很像在水流里冲刷过很久的石头的轮廓，也可能像一条小鱼。眼尾有一小片阴影，是翻转过来的扇形。上眼皮是双层，不过是内双，把睫毛压成了一条细密平实的黑线。卧蚕是近几年爱笑才笑出来的，一条薄薄的横在眼下的肌肉。黑色的瞳孔，像妈妈。

视力这次体检是两个5.1，但是实际上医生没有往下问，中学的体检医生总是飞快填表。小学时候医生更愿意迁就小孩儿，认认真真的查明白这双眼睛到底看得清多少，那时候是5.2来着。

大约是初三的下半学期，右眼近视了。非常突然，黑板和粉笔字在一天之间就看不清了。说实话，我当时整个世界的天就像要塌下来一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一种非常直击灵魂的恐惧。后来配了角膜塑形镜，一种绿色的坚硬圆片，医生姐姐很温柔，但她给我戴上的时候我哭的停不下来。没有抽泣和难过，只有右眼持续地流着眼泪，左眼应该在为她无声的默哀。

对不起，我告诉自己我不伤心。流了那么多眼泪，只是因为那个镜片太磨眼睛了。

我最喜欢的歌的歌词里有“在你眼中那一片海水”，我觉得自己眼中没有海水。它可能经过很长时间的蒸腾而干掉了，也可能被精卫日复一日的填满了。不过仍然是湿润的，足够眼球算不上快速的转动。它也流泪，这时候会有盐水倒灌进呼吸道，不是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皮肤

有人说冷白皮的血管是紫色的，但我觉得我不是冷白皮，顶多只能说，确实是白的。

这张脸的确看起来像死了三天。不是玩笑，如果不涂口红再散开头发，可以直接去给贞子当替身。一眼看上去这人的精神状态就非常颓废非常低迷，像一晚上干了二十瓶安眠药，甚至在没光照的地方会透出青色。所以我真想给发明口红唇釉唇膏这一系列东西的人磕一个，谢谢你们让看起来重获新生啊。

还有，皮肤的状态会被放大一万倍。从小到大，跑完步之后我的脸永远是最红的那一个，血色漫上眼睛，眼压都会加重。只要我在呼吸，脸上的皮肤就会多多少少透点红色，最后均匀一下就成了粉色。写起来还挺好看，好吧，我也觉得粉色比青白好看。

自然，瑕疵也看得非常明显，我记得它们的来处。左颧骨侧面的一条印是初中上游泳课的时候被旁边女生的指甲不小心划的，留到现在还是有一条白线。左脸的痘印比右脸多，但额头还好，综合一下也就不好不坏吧，凑合。

身上，没差多少。胳膊上的晨昏线很明显，色差会黑一个度，但是小腿和脸是同一个颜色。军训的时候防晒霜和芦荟胶能堆满一整个桌子，结果防卫过当，直到今天还没用完。

不知道还能再写什么了，或者说，挖掘自己内心的东西就像挖地球最深的洞一样，很多时候是不敢继续往下的。不继续写了，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