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稿（不完全版）

一个建筑师的故事

一

他的父亲是一个成功的建筑师，专门给房地产公司设计居民楼。那是房地产野蛮生长的时期，父亲也借此机会赚到了大钱。作为一个独生子，父亲对他的期望很高。为了他的全面发展，父亲给他报了学费不菲的私立学校。在那里，他学习了12年文学，艺术，美学，科学，当然也少不了建筑学。在这个没有压力，没有阴暗丑陋的象牙塔里，他如父亲所愿成为了一个学富五车，多才多艺的贵公子，也明白自己的一生是给建筑和艺术的。如果不出意外，他将继续前往国外的大学深造镀金，成为一名杰出的建筑设计大师，名扬四海。

但意外终究还是发生了。父亲从事务所大楼的顶层纵身跳了下去。经过最初撕心裂肺的悲伤之后，他麻木的看着亲戚对遗产问题扯皮，麻木地看着同事在墓碑前掉几滴眼泪，麻木的在坟前哭拜祭祀。等一切都结束后，他的母亲递给他一张纸条，说是父亲的遗笔：

“儿子，爸爸不能再陪伴你了，等你长大之后就会明白原因的。爸爸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的，只是，千万不要学习建筑了，那些人不懂！“

他笑笑，在志愿一栏填入了“建筑学“二字，手没有一丝的抖动。

二

弹指间过去十多年，博士毕业后他随便找了一份设计师的工作。可能是大学过的过于颓废，来上班之后他一时间找不到之前上学时的设计灵感。在事务所举办的团建活动上，他喝多了酒，恍惚间他身体渐渐轻盈，飘到空中，飘到夜空，飘到了镜湖之上，在水波泛起的金光中，他看到了浙东群山的身影。他飘到了天姥山巅，瀑布之旁，一座小亭如同水墨画的黑点，一下子渲染了整幅山水画卷。水气氤氲间，他一下找到了灵感。尽管醒来时发现自己的丑态，他连忙要来纸笔，画出了他梦境中的那座山亭。最终，那座山亭的方案被选中，他的作品最终被建造了出来。

此后他的灵感便一发不可收拾，他总是能穿梭于世界名胜和文学世界之间，敏锐地把它们的共性捕捉并完美融合。别人也注意到了他的才华，不知不觉，他在建筑界也变得小有名气。他渐渐有了稳定的收入。照他爸的话说，他能够养活自己了。但是，这幸福没有持续多久就被粗暴打断了。

三

他的思绪被夜晚行车的喇叭声带回了现实，已经三更了。枕头上一片冰凉，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泪水。他忘不了几天前的那件事。那天，一家房地产公司邀请他设计一款居民楼，这本是一件稀松平常的活，但当他拿出初版方案时，得到的只是拒绝，理由是没有必要设计如此之多的细节，徒然浪费建筑资源。他试图去解释那些细节都是为了拥有更高的安全性和稳固性才设计出来的，房地产公司却只是觉得根本没必要。房地产只是想盖一栋栋外形漂亮的劣质模型，他们只在乎钱，根本不在乎质量和安全！他愤然离去，得到的却不是安慰，而是同事老板的责备——在他们眼中，他为了虚无缥缈的信念放弃了一笔大订单。那一刻，他的心跌入了寒冰之中：原来，没有人在乎他的设计理念，更没有人理解他自己，他们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所想所感，只是想要自己将订单转化为金钱，仅此而已。父亲的遗言渐渐浮现出来，愈加清晰。是啊，他们不懂，建筑的本质是艺术，而他们不懂，也不在乎。黑色的冰寒渐渐将他冻住，他在一个闷热的夏夜瑟瑟发抖起来。

四

他再也睡不着了，再次看表，五更了。天空已泛起鱼肚白，街上渐渐热闹起来，但在他的眼中，一切都是死的，一切都是虚假的。这是一个艺术无法立足的世界，这是一个没有真诚的世界，他默念着，缓步走到阳台。他开始回忆自己的一生。他的一生被分为泾渭分明的两部分，以上大学为界。他的前半生是光明的，没有黑暗的。在那个象牙塔里面，他明白了自己的归宿所在，并毫不犹豫地决定了自己的艺术人生。艺术是人类智慧的精华，世间万物的存在，为了创造美，他甘愿放弃一切。他怀着这种想法，来到了大学，来到了社会。社会假装接纳了他，直到那一天，他才明白了一切。呵呵，自己明明已经放弃了自己的一切，所要求的仅仅是创造美，仅此而已，可社会还是渐渐把自己逼到了墙角。难道艺术永远难以立足于社会吗，他苦笑着，摇摇头。这个社会里的每个人都需要钱，而而艺术仅仅是钱的附加品。他们有钱的时候就会追求艺术，附庸风雅，没钱的时候就立刻弃艺术如敝履。这就是艺术的悲哀，他想着，突然理解了父亲的话，以及自尽。尽管父亲没有告诉他具体的遭遇，但他相信，那是一个追求艺术的灵魂的绝望呐喊。如今，他也要追随父亲的后尘了。
对不起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