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微风代替我拥抱你-

让微风代替我拥抱你

“星海大学站, 到了. 请乘客带好随身物品, 开门请当心. ”

大三的开学季. 又是一年秋天, 我心里默默感慨道. 被我提着的行李箱像是装了我的一整颗心脏, 沉甸甸的, 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感觉到麻木和疲惫. 呼——我长长地放出一口气, 一股脑地把行李箱、手提袋搬上天桥的台阶.

我把手插在腰间, 低下头急促地喘息. 抬头的时候, 我的目光中闯入了一个身影.

一个, 那么熟悉的身影.

高高瘦瘦的轮廓, 乌黑顺滑的头发被整整齐齐地剪成寸头, 发尖在微风的抚摸下舒展,后面的裤兜里面隐隐地现出一个小巧的随身听. 他歪着脑袋, 背对着我, 看着眼前红彤彤的夕阳.

回忆像潮水一般涌来. 那个高三, 关于盛夏、关于做不完的卷子和考不完的试、关于那些怎么用都不够的时间、关于他.

微风撩起我的头发, 我恍惚如坠入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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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晨跑的时候. 随着震耳欲聋的铃声响起,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 拿起水杯缓缓地移下宿舍楼. 我的脚底像拖了个沉甸甸的麻袋. “离晨跑开始还有2分钟, 还没有到达训练场的同学们请加快速度.”原来很抗拒的事情, 现在我已经逐渐从麻木到习惯.

我排在队伍的最后端, 那一排只有我一个人. 前面的人都是两人一排一起跑步. 隔壁班扎着漂亮利索的高马尾、长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的女同学会问我:“你为什么不找个伙伴一起?”我只好把头扬起来, 竭力做出一副高傲的样子说:“没事, 我不需要.”说完之后, 我故意避开她关切的目光, 撇了撇嘴看向前方. “我不在乎”是我最熟悉的戏码.

后来, 连这样来简简单单地关心、问候一下我的人都没有了. 我想, 这大概是我自己想要的吧.

回忆从我的脑海中无法抑制地喷涌而出.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那些“心理医生”怜悯的目光、门后妈妈和医生模糊的交流声……

我没生病, 只是天生不太爱和别人说话罢了.

晨跑的时候, 我跑不快, 总是被落在队伍的最后. 看着前面星星点点的身影, 他们像一个个水滴, 汇聚成一股蜿蜒的长流. 而我, 像一粒沙, 一粒如此破烂却如此显眼的尘埃.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不是我不愿意融入大海, 而是水滴不再接受我了.

我在游动的长龙中寻找到了他的身影. 一头整齐标准的寸头, 又粗又深的眉毛, 一双虽然有些小但是认真有神的双眼, 圆圆的下巴. 他看起来很青涩、憨憨的, 却被长方形的黑框眼镜衬得严肃刻板了起来. 他长得不算好看, 却干净、舒服的, 完美的融入进了人海. 一如既往地, 他的身边围着一群哈哈大笑的男生. 他好像每时每刻都被人流这样温暖地簇拥着.

上天啊……我也想听, 海浪的谈话.

中午是唯一一段我可以放松神经的时候. 我从教学楼中走出, 身后隐隐约约传来整齐的读书声.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教学楼的门口有一个可以爬上去的墙, 墙后面有两棵柿子. 一棵大树前面坐着一个人. 我定睛仔细一看, 正是他. 我跑过去, 坐到另一棵大树前.

柔和的阳光在树叶的缝隙中倾落. 微风抚摸着我, 从头到脚, 像是一泉沁人心脾的涓涓暖流, 冲破了我身上的隔膜, 洗净了我的全身. 眼前的树长得巨大, 往天上望, 望不到顶端. 它的条纹纹路从上到下断断续续, 细小的虫子在上面急促地攀爬. 树叶是被风拨动的琴, 时而安静时而吵闹, 保护着青绿稚嫩的柿子果. 身边只有他的时候, 我不感到孤独.

我假装看向自己手里拿的《顾城诗选》, 用余光瞥见他的侧影. 他用双手支撑着身体, 头微微倒向一边, 大概是在打量远处棉花糖状的云彩和被云雾包裹的群山. 我打量着他圆圆的后脑勺、蓝色校服的皱褶、耳朵上戴着的耳机、衣兜里露出的随身听. 他离我很远, 但是当我看着他的侧影的时候, 恍惚间忽然以为他和我肩并肩, 坐在旁边.

我希望他回头, 像我看着他那样看着我; 又希望他一直看向群山和云朵, 这样我就可以一直看着他了. 回头看我, 但是求求你, 不要先离开.

矛盾. 我以挖苦的口吻嘲笑着自己. 痛苦提醒着我我的存在. 在这之前发生的一切, 都像梦一样, 太不真实了.

我低下头, 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书上.

上面写着:“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放学的时候, 总是和他能坐上同一辆公交车. 他坐在离车门最近的一排, 我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既不会让任何发现我, 又能让我清楚地闻到他衣服上刚刚洗过的清香. 在那种气氛里, 我从心底流淌出一种酸涩的幸福.

有时候他会和同学在一起聊天. “嘿, 一模多少分? ”“630. ”“哈哈哈哈, 我考了670呢! 年级前五, 老铁你就说牛不牛?”

他的耳根泛起了一阵红晕.

“你等着, 二模我要当全年级第一, 你们就没话说咯!”

一阵酸涩刺耳的笑.

看着他微微湿润的背心、密密麻麻的痘印, 这番对话狠狠地击中了我.

他总是比我先下车. 他下车后, 我能从车窗中看见他向公交车的反方向走去. 我再一次打量他那圆滚滚的脸蛋, 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

还……挺可爱的嘛.

发动机轰鸣的白噪音将我粗暴地拉回现实.

在我们高考前三天的那个下午, 是高三生在一起给校服签名、合照的日子. 周围的欢声笑语中弥漫着离别的气息, 让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拿着马克笔和校服来找我的同学一个接一个, 我让身边的老师给我们拍照, 一张接着一张.

我没有敢去找他拍照.

回家冲洗照片的时候, 我急促地在这些我和别人的照片上面寻找他的身影. 每一个角落, 树荫下、人海中.

我找到了一张照片, 在那张照片上我和闺蜜互相拥抱在一起, 身后不远是他和他的老师正在合照. 那张可爱的照片上, 我们两个的小脑瓜一个近一个远, 却挨在一起.

嘿, 还不算遗憾.

纸笔的摩擦的“沙沙”声、来回前后翻卷子的刺耳声音、监考老师高跟鞋叩在地方清脆的“咚咚”声此起彼伏, 让我感觉有些许烦躁. 明明开着空调, 我的幻觉却感觉到空气的稀薄和闷热, 像是大家都在急切地、贪婪地呼吸着教室里的空气.

卷子答完了, 我看向教室前方的钟表. 它像一个大摆锤, 每一次转动和停留都在冥冥中操控着我们的命运, 庄严肃穆. 紧张和专注再次让房间升温.

叮零零————————

“考试结束, 停止答题, 放下纸笔, 全体起立.”

铃声响起的时候, 一千万个学子紧绷的心脏刹那间松弛下来. 欢呼、拥抱、泪水、抛向空中的书本, 一首快乐的旋律在我脑海中回响.

我三年来一切的焦虑和恐惧随着孔明灯一起飘向天空.

我还偷偷许了一个愿望.

可是, 我的高中……结束了吗?

在我最后一次登上从学校回家的公交车时, 天空很美. 蓝天之上，夕阳像一个红彤彤的满月, 它边界的封口不经意触碰到了山坡上摇曳的灯光, 用自己的色彩在天空的调色板上泼洒着橙黄色的暮光. 灯影扑朔，阳光敲打在沙丘之上，一只喜鹊滑翔的轮廓若隐若现。,天空中的云彩像是不经意中被泼溅上去的白色墨点, 晕染开来, 若隐若现.

我趴在车窗旁边, 看着学校渐行渐远. 我看到了他在我坐的公交车身后追赶.

他, 没有赶上这趟车啊.

我回头望着他奔跑的样子出了神. 这是我第一次, 终于可以明目张胆地看着你, 不用躲闪你的目光了. 让我的眼神陪伴你的狂奔, 这次呆得久一点吧.

我一定要和他一起考上星海大学. 我们, 一定会再见的.

我做一滴水, 你做那颗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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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背影在昏黄的路灯照耀下, 是那么的醒目.

我伸出我的手——

又收回来.

喝水不会醉

树挡不了雨

微风唱不了歌

我也触碰不到真实的你

那就当这是最后一次

让微风代替我拥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