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瑞的寻常国度Reggy’s Regular Realm

我叫瑞吉，昵称小瑞。是个小学生，最喜欢的颜色是红色，最喜欢的形状是叉。放松，你不需要记住这点。

你现在听到的是我的内心独白，这是因为我在同学面前就说不了话。不是我害羞，是我想说也说不出，像有魔咒束缚着我一样。我知道，我每天戴着个画着红叉的口罩，是它在阻碍我说话，但我就是不愿意摘，这就是喜欢红色和叉的代价。我为什么知道？我哪知道啊，我“就是”知道很多东西，可是唯独不知道我为什么知道这些。

“小瑞！你这周末去哪玩了？”我的同学们会这样问我。我挤眉弄眼，摇手晃脚，试图让他们理解。他们却总是疑惑地张着嘴走开。久而久之，即使我有想聊的，我也懒得说了，因为他们不知道。所有存在的东西都好奇怪，好笨。

我的家在艺创工厂小区32号楼三层。两位数的楼是小区里比较新的楼，墙上地上的瓷砖都闪亮亮的，让人看了就想住进来。个位数的楼是更早建的，从来没有翻修，灰色的墙体随处可见。我从没去过其他的楼，但是那天发生的事情让我得以有机会把邻居家门都串一串。

那天，我按照熟悉的路线回家，却发现我不知不觉地走了三四遍同样的之字弯，面前的楼还是老得掉渣的7号楼。我正疑惑，突然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瑞吉小朋友，欢迎来到我的游戏。”

声音恰好够一个人听到，我试图抬头，头却没有配合我。“啊吧吧吧！第一条规则，你不能有脖子。所以我暂时收走了你的脖子。游戏结束后我会还给你。”我皱起眉头，我从没想过我会那么重视我的脖子。

“是这样的，瑞吉，我是艺创工厂小区的精神。在艺创工厂小区的一号楼建成之时我就诞生了。就在我随着一栋栋楼的建成而变强时，他们突然开始修建更矮，更现代的楼。最糟糕的是，这些楼还不归我控制。这不利于我的生长，这些年我一直在忍受着住户的抱怨和冷落。数不清的小孩子走到老楼跟前，都不愿意多看一眼就走掉了。所以我今天就要让新一代了解一下珍贵的历史，就从你开始！”

“此时此刻，我已经绑架了你的一位同学，把ta藏到了这几栋老楼里的某一个地方。为了找到ta，你需要在每一栋楼里搜索。去把每一栋楼都逛个遍吧！你要是不玩会怎么样？你的这位同学可是有生命危险的哦……”声音在离我越来越远。

我摘下口罩。“我还不明白，那为什么收走我的脖子？”

声音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因为，瑞吉小朋友，有脖子你就能看更多方向，而就连历史也有不能让人看见的地方啊……”

“啥啊，我头动不了，转身，转眼睛不就行了？”

“可恶！我没想到！”声音变得懊恼，沉默了几秒。“算了就这样吧，游戏开始！”

我行动起来，走进面前的7号楼。我对精神这种东西不奇怪，我知道每一个建筑群都有自己的精神。他们不是神灵，不是鬼魂，甚至不是生物，就是一种很空虚的思想。不是所有精神都这样讨厌。

我敲了敲楼梯左边的门。通常这个门通往地下室，但我知道会有人来应门。门开了，是个老奶奶，站在台阶上。头发全白，睡衣白而不反光。“谁呀？”

“您好，我叫瑞吉，请问您在哪里见过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吗？”我说完一阵寒颤，又得跟人打交道了。

没想到老奶奶说：“好啊，走，我帮你找找去。不过，我不能离开这栋楼。”

“谢谢！您带路吧。”我欣喜之余，暗想老人空闲时间真多。

……

“我们哪都找过了，连顶楼丁老头家都问过了，没人看见你朋友。”老奶奶不无愧疚地说道，“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麻烦您了。有缘再见！”

“谢谢你孩子，谢谢你来陪这个没有多少时日，无事可做的老太婆。”老奶奶眼眶湿润了。

“不……不会的，我很乐意！”我不确定是不是该这么说。但这是真心话。

我离开了7号楼。不知不觉，我已经听老人们说了一些老楼的历史，我还不觉得烦。我想，如果这能帮助我找到我的同学也好。

我向右转，看到了很宽的9号楼。9号楼已经很接近新楼了，室内用的是瓷砖，现在还在暗淡地反光。我踏上台阶，来到二层，敲了敲第一扇门。门被推开的一刹那，足以让人误以为是地震的强烈音波袭来，使我在门外不住地抖动。里面像是个迪厅一样，室内昏暗，激光灯束像孔雀开屏一般四处散开。台上放着吵闹的音乐，下面的青少年随歌起舞，数量之多，使人难以相信能容纳在一室之内。原来二层一整层都是左右联通的，每一扇门都通往同一个迪厅。来开门的是一个女孩，我应该叫她姐姐。穿着我只在广告牌上见过的绿色亮片连衣裙，戴着粉色五角星形镜框的墨镜。

她摘下墨镜，看到我便愣住了。“怎么是个小孩啊？”

我强忍着戴上口罩的想法。“……姐姐你好，我叫瑞吉，我是来找人的，请问您见过——”

“所有学生都在里面，要不你进来吧？我帮你问一下。”

我踏进门去，姐姐便向人群喊道：“这谁家的小孩？都看一下哎！”她也许以为我是这里某个学生的弟弟，被家长派来叫哥哥姐姐回家。

“不是！……”我示意她俯下身，在耳边小声解释了情况，省略了一些绑架狂精神的细节。

“你也看到了，这里人多，而且每个人进来都会登记的。”姐姐说着话，顺便在一个册子上记下了我的名字。“不过你确定你朋友就在这几栋楼里，ta也有可能走楼梯直接到上面了。我还是带你找一找，好吧？”

她招呼着一个正在独舞的男孩。“翡，你可以帮我看一下门吗？我暂时离开一下。”

“又来了，就不能让你哥好好享受一会。”男孩侧身想转回去，但是还是插着腰走了过来。

姐姐接着按下一个按钮，一道木质楼梯从右边天花板上降落下来，下方的人群纷纷避开。她牵着我，走了上去。

我们经过了三层，四层和五层，姐姐说都是学生宿舍，真的很多很复杂，而且这个时间没人在，都是锁着门的。

“为什么这居民楼里有个学校啊？”我问出了我一直想问的一句话。其实还有一句没问出口，就是“为什么你们学校有一整层是迪厅？”

她停住，想了一会。“你不知道也不奇怪，我们学校经常换地方，你可以在很多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到我们学校。下周，也许我们就不在这了。”

她说完这些话后，我知道了一些事情。“不在这了”意思是连一丝痕迹都不剩。我还不清楚是怎么做到的。

“到了！这就是最顶层了。这里有……监控室，还有校长办公室。”

监控室肯定对找到我同学有帮助，我便往右侧走。但是这时校长办公室里传来了一个像我这么大的孩子的叫喊声，我停住了脚步。由于我不知道被绑架的同学到底是谁，我决定去碰碰运气。

我将耳朵贴在办公室的门上。“我就要下去和他们玩！这已经是今天第50个练习了！”这是那个孩子的声音。

“抱歉不行，孩子啊，你比他们小很多，你需要更多的练习才能有和他们一样的能力。这关系到你是否能——”

“不就是测试吗？我什么问题都没有！即使有，我也能提前算出来，然后提前就解决！总是这么无聊！”

姐姐在后面小声说：“我们……还是走吧，不关我们的事。”

可是我推开了门。

转椅上的男孩和办公桌后的男人都看向我。

“呃……抱歉，我不是有意打扰的。我只是听不得人吵架。”我感到体温在下降。我几乎颤抖着从书包里掏出两个画着红叉的口罩。“请你们试一下这个吧，二位，在你们觉得语言沟通效率不高的时候。”

男人和男孩对视了一眼，男孩先接过了口罩，但是被男人按住。男人拿过口罩戴上，他的脸上出现了可以说是痛苦的表情。我知道的，那种想说话，甚至不想说话都不让你说的思想上的压迫力。

过了沉默的几十秒钟，他摘下口罩。“谢谢你，孩子。”他说，“你给我指引了一条路，让我懂得了闭嘴的智慧。”

“这——真的吗？”我露出不相信的表情，姐姐在门外也吃了一惊。

“没错。我花了这么多年教会别人，我自己却差点忘了怎么学习。贝瑞，”他转向男孩。“我想通了，你的努力值得下去享受乐趣。去吧。”

贝瑞咧嘴笑起来。“谢谢你，肖斯校长！你也是，朋友！”他握了握了我们两个人的手，向楼梯口走去。

“等等！我在找一个人，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你们看见过吗？”我忙问道。

“和你差不多大……”贝瑞转了转眼睛。“哦！他在对面那栋楼的楼顶。”

“你怎么知——“

“我‘就是’知道呀。”贝瑞歪着嘴笑着，走下了楼梯，我也随后走了下去。

……

出了9号楼，我感觉恍如隔世，虽然外面的天空还是雾蒙蒙的，我却感到有一道属于我的阳光从正上方照下来。

走向它对面的？号楼——我居然不能转过身去看它。小区精神施加在我身上的阻止我转脖子的力正在变得越来越强大。

我双手向后伸去，摸索着，进了楼，摸到了电梯按钮。我按了“上”，感觉电梯门在身后打开了。我向后退去，双手居然碰到了水。电梯间里没有电梯，全都是水，但水没有因为电梯门打开而溢出来。我现在就像连人带书包浮在竖直的水面上。我继续向后退去，让自己完全浸入水中。电梯门关上了，我动动脚，便感觉自己在快速上浮。

再次睁开眼睛，我浮在水面上，看到水面围成一个正方形，脚下就是深不见底的电梯井。我上了岸，身子、衣服和包居然干了，水光滑地脱离了我的身体。应该马上就能找到我同学了，我想。

“欢迎，瑞吉小朋友！恭喜你来到了最后一关！”是精神的声音。“我以为你会花更长时间的。不过既然你已经到这了，不会再有冲突要解决，不用再和人打交道了。就一件事：具体告诉我你都学到了什么。”

“我学到了你就是个混账，你的住户都是大好人，他们值得有一个更好的精神。这算不算？”我脾气上来了，说话也不那么友好。

“你！你！……”声音变得气急败坏，突然眼前我以为是床单的幕布被拉开，我看到我同学在楼顶的边缘，被包裹在一个睡袋里，睡的正香。

“我再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声音强压着愤怒，一辆推车从旁边驶来，向同学撞去。

“哦，呃，其实，个位数楼里住过很多国际奖项获得者，呃，有的时候沟通效率低就要学会闭嘴，还有……当今社会养老问题令人担忧……”

推车缓慢地减速，最后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同学的睡袋。我忙跑过去把睡袋拉回楼顶。

“嗯，你勉强通过了。你看，这种方法让你学到了不少历史和道理，对吧？”声音居然有些骄傲。

“把我的脖子，和我转身的动作还给我。”我咬着牙。

“什么？”

“然后不要再来烦我们任何人。如果你再搞这一出，我认识个家伙，他不管你在哪都能找到，到时候我就会想办法给你戴上一个我的口罩，你就永远都别想再存在了！”

沉默。我环视四周，意识到我的脖子回来了。我转身，拖着睡袋里的同学走向电梯。

……

从那以后，我每次走过7号楼，都会去和里面的老年人聊聊天，他们十分欢迎我。我也学到了更多艺创工厂的历史，还学会了数个老年人游戏的玩法，多到没有必要。

之后我也会去9号楼看看，那所学校回来了没有。没有。连一丝痕迹都不剩。二层的第一扇门没锁，悄悄推开后看见一个坐在笔记本电脑后的高中生，入迷地在电脑上敲着字，我猜不论多大的声响都没法惊动他。

我还会去看看那曾经因为精神的强迫而不能转过去看的楼——原来是8号楼——和其他的老楼没什么不同，但是我不会再走进去了。

我再没有听到过小区精神去强迫另一个小学生玩它的游戏，这至少说明我的威吓是有用的。但谁知道呢？也许它在设计着另一个游戏，或者另一个谁谁谁在设计一个更大的阴谋。总是这样。

我的冒险还要继续，但在这之前……我先要回到学校。

“嗨，小瑞！这周末上哪玩去了？”同学们又来问我。

这一次，我摘掉了口罩。“好吧，但你们绝对不会相信的。……”

听完我的故事后，同学们的第一句感慨就是：“原来你会说话啊！”

对啊，我想，我闭嘴太久了。我这样的人应该学会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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