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魔法,致科学,致勇气,致永不停歇的探索,致永不放弃的真理。
序
“神说,要有光。于是,混沌中有了光明。”
“第一天,祂从混沌之中召唤了供人类栖息的土地。”
“第二天,祂令土地上产生奔流不息的河流以滋养人类。”
“第三天,祂引天雷赐予人类以火种,允人类启智。”
“第四天,祂唤来风吹拂草木,使万物得以生长。”
“第五天,祂分隔开白天与黑夜,割裂开太阳和月亮。”
“第六天,祂被人类触怒,降下惩罚人类的黑暗。”
“第七天,人类恳求了神的原谅,使黑暗褪去,光明重现。”
一
林娅觉得自己恍惚间好像做了一个梦。
有着微笑着的爸爸妈妈、刚烤出来的面包和暖烘烘的火炉的一个好梦。
然后……发生了什么呢?
林娅猛地坐直了起来,在倒吸一口气后扭曲地躺了回去。她发现自己在一张相当柔软的床上,周围是木屋的内部布置。
“啊,你醒了。”前面隐约有跳动的烛光,她听到放下东西和椅子划过地板的声音。“感觉怎么样?”
“……”她张开嘴,却觉得喉咙火辣辣地发疼,还有着强烈的铁锈味。面前的人好像注意到了,递过来了一杯水。她感激地接过来并咽了下去,惊讶地感到身上的疼痛都减轻了很多。
“……您是、光系魔法师?”她嘶哑着发问。毕竟,只有身为神的使者的光系魔法师才能施展具有治愈功效的祝福魔法。那人听到后却轻笑了一声。
“我勉强算是吧。不过,小姑娘,你要不要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被当成尸体卖给我?”
林娅瞪大了双眼,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伴随脑袋的阵痛如同潮水般涌进脑海。
她想起来了。
“爸爸妈妈要饿死了,他们把我卖给了奴隶主来换面包。我想逃走,但是奴隶的烙印不让我逃……”她低声回忆道,后背上的烙印仿佛还在刺痛。“然后,我……我被奴隶主打晕了,我记得他说要把我卖掉。后来感觉很累、很晕、很热、醒不来……”
“这样就说得通了。那个奴隶主想卖掉你不假,不过他在你晕过去之后发现你病了。他不想花请魔法师的钱,就把你扔到了墓地……然后你就被我的委托人找到了。哎,这下我可真是被坑了一大笔啊。”
“冒昧地问一下,您是哪位心善的大人?”林娅试探道。
“哈哈,我可担不起大人两字。不过,你可能认识我——”面前的人掀开了一直遮蔽面容的兜帽,满意地看到林娅讶异的神色。
“亡灵法师奥维?”林娅脑海内闪过贴得哪里都是的通缉令,下一刻因恐惧而僵硬,“对不起,请饶恕我的无知,请大人饶过我这个卑微奴隶的性命……”她恐慌地滚下床,额头在地板上磕得砰砰作响。魔法师是身为奴隶的她绝对不敢僭越的存在,更不用说眼前这个被教会通缉的亡灵法师——残暴、邪恶、投身于黑暗的渎神者。
他的样貌是被恶魔赐予的象征——诡异的淡色虹膜、苍白的发色和肤色像是从死地走出的幽魂。他所研究的是教会所勒令禁止的黑魔法,发表的言论违背伟大的光明神和威严的教会。他行走于阴影之间,教会耻于说出与恶魔同伍之人的名字——不过倒是通缉了他。
她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脑子里闪过她在街头巷尾听过的传闻,以及通缉令上过于鲜明好认的画像特征。她紧闭着眼,想到爸爸、妈妈——
——她被从地上扶起来,被摁回到了床上去。
“你先别动,你的伤口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缝好。”眼前的人说着,叹了口气,“我不会杀你或者伤害你——你先听我解释?”
林娅愣愣地点了点头。
“我觉得我们可能有点小误会。首先,我是实实在在的女性。”
林娅惊愕地看向他——不对,是她,一时无言。
“其次,我的名字是赛卓纳,不是奥维,奥维是我编出来的假名。对了,你有名字吗?”
“我、我是林娅。”林娅结结巴巴地回应道。
“好,林娅。然后呢,我这个——”她指向自己格外显眼的白色头发和淡粉色眼睛,“——是天生的,不是因为被恶魔附身或者别的什么。我之前发现别的人也会有这种症状,我给起了个名字叫淡化病。”
“最后呢——你再多说说你都听说过什么关于我的传闻?我最近都没怎么出门,还真挺好奇的。”
林娅脑子一时没转过来,还停留在“咦,你不杀我吗”的阶段,瞠目结舌着把自己听说过全说出来了,之后陷入了沉默。
赛卓雅摸着下巴,语气中甚至带上来几分笑意:“‘亡灵法师’?亏他们能想出这种称呼,不过还挺帅的嘛。不过我之前还被人叫成过‘鬼医’、‘异端教徒’什么的……教会在这方面倒是挺有创造力的。”
林娅不敢接话,只是眼睛到处乱转观察着周围。出乎意料地,周围的环境还挺温馨的。这个房间相当明亮、相当大,还有、还有——很多很多的书。房间里有两面墙都被庞大的书架遮挡,书架上塞满了大小厚度不一的书籍,让林娅吞咽了一下口水。另一面墙则是一张巨大的桌子,上面有各种奇奇怪怪叫不出来名字的器物,还有散落的几叠纸张、墨水瓶和羽毛笔。
她的视线落到了赛卓纳身上。仔细看的话,面前的人的样貌并不让人心生惧怕——正相反,她白色的短发、睫毛在折射下闪着淡淡的光,整体面貌反而显得柔和,甚至可以算得上美丽了。不过她的眼睛——它是淡粉色的,但它锐利、明亮,有火光在眼底跳动,在温和的脸上显得格格不入。她看起来和街上那些贵族小姐好像有点不一样,林娅迷迷糊糊地想到,她身上没有那种香水和鼻烟壶的味道——她闻起来像草药、纸墨和金属。
“重新认识一下吧,林娅。”赛卓雅伸出手,“我是赛卓雅,一个半吊子化学家、物理学家、外科医生、生物学家。比起‘亡灵法师’什么的……我还是更喜欢这几个称呼。我为了研究解剖学会偷偷购买尸体,一次交易的时候被教会撞见,因此被通缉。你被扔在墓园后我的委托人把你当做尸体卖给了我,不过我发现你还有呼吸就治好了你。幸亏你只是有几道擦伤和划伤,外加发烧和伤口发炎,不算难治。我还顺便把你身上的奴隶烙印给除掉了,不用谢。”
林娅只觉得脑内天旋地转,晕乎乎地说了声谢谢大人。
“不用叫我大人,直呼我名就好。你先在我这里养伤——养好了之后你选是留下来让我成为你的监护人,还是我把你相关记忆消除后把你送到孤儿院。先说好了,跟着我的话生活不会很安逸的。”
林娅点了点头。
二
接下来的日子简直像是做梦一般。
她的伤好得很快,在养好之后毫不犹豫地说要留下。不为别的,她在这里可以喝到干净的水,吃到暖乎乎的面包,睡在温暖舒适的床上。
在她伤势彻底好了的那天,赛卓纳把她领到了一个大大的书桌前。
“想识字吗?”
林娅愣住了。
她……完全没有想过这种事。
很久以前,她想着学习种地、织布,嫁给一个男人然后生下几个孩子,以后有面包吃、有水喝,这就是她理想中的生活,因为爸爸妈妈都是这样生活的。
不久之前,她觉得自己活下来就好——她只是想活下去、活下去。在她蜷缩在肮脏冰凉的牢笼底时,在她不安地向后瑟缩、想要躲过那些或贪婪或挑剔的目光时,在她满身伤疤、浑身发热时——她只是想活下去。
可,现在呢?
赛卓纳大人(她现在已经只在心里这么喊了)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表现出要把自己赶走的迹象。她好像很有钱,可以养得起自己。她下定决心想要跟着赛卓纳大人,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她之前恳切地请求过赛卓纳,说自己可以当她的仆人或者别的什么,不过当时赛卓纳苦笑着说等你伤势好得彻底再说。
她可以下地行走之后喜欢跟着赛卓纳到处走,赛卓纳也没有拦她。赛卓纳好像很少出门——她们生活的地方是个相当大的房子,里面有不少房间。赛卓纳喜欢坐在一个书桌前,写下一行又一行的文字,用完很多张纸,有时会焦躁地把遍布自己字迹的纸张揉碎扔掉,有时会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嘴里喃喃说着一些自己听不懂的东西,有时会欣喜若狂地紧握着手里的纸张,眼底折射出夺目的光。
她看到赛卓纳坐在书桌前的时候总是会屏息并且离她远一点,不想打扰到大人。那些散发着纸墨香气的纸张似乎有什么特殊的魔力,能让赛卓纳沉迷其中——她也觉得那些东西珍贵而值得尊重,故在这间房间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赛卓纳喜欢去地窖。地窖里面没有酒,只有一些很奇怪的仪器,仪器里面会滴出各种颜色的液体。赛卓纳会把两种液体倒在一起,看着混合后的液体瞬间改变颜色;她还会把纸张浸入液体,然后看着纸张忽的自燃——再把一个透明的杯子扣上去,火焰就熄灭了。她看着这些绚烂的现象曾惊奇地问过赛卓纳是不是有水系和火系魔法天赋,然后被笑着否认。
“我不是说过吗——我只能算的上一个刚入门的光学魔法师。我只有光学魔法天赋。而这些——”她摇了摇手中半凝固的液体,“——这个叫化学。”
“是炼金术吗?”
赛卓纳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算是从炼金术发展来的吧。”
赛卓纳喜欢去屋顶的楼阁。那里有一个很大的望远镜,能够看到整片星空。赛卓纳曾经邀请过她,两人一起裹着毯子仰望星空,看着星星和月亮。赛卓雅给她指出星座,说这些连起来像小熊,这些连起来像弓箭,这个是水瓶的形状……她最后记住了有七个连起来像勺子一样的星星,它们能够指明北的方向。
还有一间屋子赛卓雅很喜欢去,但林娅总是不想跟进去。那间屋子里面有很多动物尸体——她第一次进去的时候吓到了,因为眼前的动物都栩栩如生,眼里却没有光亮。赛卓纳解释说这些叫做“标本”,并且在被问及她接下来要干什么的时候略显尴尬。赛卓雅让她先去隔壁的屋子,一会儿又出来了。林娅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好像少了个兔子标本。她也没有问房间中间那个台子是干什么用的——虽然按照过往经验,她问什么赛卓雅都会尽力解答。
赛卓纳过得似乎很忙碌,但好像很快乐。她不会和贵族小姐喝下午茶,不会去参加宴会,即使她可以——赛卓纳解释过她有一套假发和一套易容设备,而她现在继承的是她养父母的财产,名义上是一位名叫卡特娜的伯爵。她说她出生在一个虔诚的光明教徒家庭,她的生理父母因为她诡异的外貌把她丢弃了。她被一对心善的贵族夫妇捡起抚养,后来因为被检测出了光学魔法天赋被教会带走,成为了一个用面罩遮挡面孔的修女。她无法忍受修女的生活,向教会提出想要上大学却被嘲弄并驳回。她跑了出来,女扮男装就读了大学。
“这就是奥维这个假名的由来。”赛卓纳撑着下巴说,“我读完大学后跑去当了一会儿医生,后来我的养父母去世了,我又化名成卡特娜继承了他们的遗产。亡灵法师奥维?一个铤而走险的大学生罢了。”
“赛卓纳?一个将身心献给光明神的蒙面修女罢了。教会短时间之内应该不会追到我这里来。”赛卓纳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中有一股说不出的苦涩。
可赛卓纳现在看起来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如果这些东西能让赛卓纳如此快乐……那能让她快乐吗?
林娅其实一直在试图理解赛卓纳,但总觉还差点什么。
“……我想识字。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哦,别信那些‘只有贵族才能识字’的鬼话。你想学,你有这个条件——你当然可以。”
她留了下来,在赛卓纳的指导下拿起了笔。
赛卓纳恨不得把自己掌握的所有知识都倾囊教授给林娅。比较好笑的是,赛卓纳其实不完全是个好老师——赛卓纳有时思维过于跳跃,有些林娅很难理解的点却觉得理所当然;还有的时候容易讲着讲着就噤声,随即眼睛发亮着拿纸狂写文字与算式,叫好几声都不理会。但她确实也是个很好的老师。赛卓纳教得很尽力,她有着极为广阔的知识面,无论林娅有什么问题几乎都能回答得上来——回答不上来的话她们就会去藏书房——一间装满了书籍和文献的屋子。林娅以前不敢进那间房间,现在则最喜欢去那里。
林娅学得很努力、很认真。她学会了怎么书写自己所说出的文字,学会了怎么推导出各种数学定理,学会了怎么观察星体的移动,学会了怎么将溶液与溶液混合在一起、研究各种元素,学会了各种物种之间的相同与不同……
她逐渐跟上了赛卓纳的脚步。在赛卓纳奋笔疾书的时候,她会过去饶有兴趣地过去看,有时惊喜地发现自己能看得懂,有时疑惑地发问;赛卓纳越来越喜欢找她谈论一些前卫的思想与思路,两个人的思维碰撞出了无数火花。
她似乎可以明白为什么赛卓纳书写的时候眼睛永远那么亮了。
林娅觉得——她虽然没有怎么出门,却能够从字里行间里看到整个世界。
赛卓纳会说:“我愿意把我的一生奉献给真理。”她说追求真理在她这里是最伟大、最神圣的事物,她从不断探索的过程中获得了无数乐趣与希望。当然,这个过程中有的是枯燥至极的计算、数据记录和整理,有的是碰壁、思路被证明不可行——但每每有了一个新的思路、一个新的进步与发展,那种纯粹的快乐不是别的东西可以比较的。
林娅能够听懂赛卓纳在说什么了。
三
林娅出乎意料地在魔法方面很有天赋。
这起因于在她与赛卓纳一起生活一年半后,她的头发逐渐变长、不再皮包骨头瘦骨嶙峋、眼睛里也有了动人的光彩。赛卓纳想了想,说你这时候差不多也可以测试一下魔法天赋了——我虽然在魔法这一方面教不了你什么,但我有书和朋友哦。于是赛卓纳找来了一个简易的魔法测试装置。
林娅有每个魔法系的天赋,天赋还都相当强。
赛卓纳对此的唯一反应是不许她因为魔法的学习而忽略科学。
“怎么说呢……我就不跟你重复全系魔法天赋有多罕见、多稀有了——反正你在书里面应该也读到过。我想说的是,你应该记住不是每个人都有魔法天赋、可以学习魔法——但每个人都可以学习文字和科学。”
林娅记住了。
她读了很多书,还见了不少赛卓纳的朋友——他们简直各色各样,而且都是很有趣的人。运输路线横跨整个大陆的游商会给她远方的书籍抄本;有着火焰般耀眼红发的魔法师会教她如何从指尖引出电弧;博闻强记但脾气暴躁的炼金术师给她带来了镶嵌宝石的手镯……她魔法学得很快——其实比她学习起文字与科学快,但她没有跟赛卓纳说过——快得仿佛她天生就应该学习魔法。
林娅没有跟赛卓纳说的还有一件事。在不少教会书籍里,都会提到光明神的转世会有高超的魔法天赋并掌握所有系别的魔法。她看到的时候愣住了,不过想了几天之后决定不告诉赛卓纳。
她现在对教会的情感很复杂。她的父母都是虔诚的光明神信徒,从小说光明神会引领我们走向幸福,但是她记得穿着教会服装的牧师每周都会来她们家索要面包。自从被赛卓纳收养,她的情绪就更复杂了。赛卓纳是个很好的人,她善良、纯粹——在这几年的生活里她已经完全相信了这点——但是她被教会通缉、还被追杀过好几次。游商说当他从远方带来物美价廉的商品时教会总是会层层提高税收;红发的魔法师说她因莫须有的罪名被当作女巫抓捕、躯体上仍有火焰状的伤疤;炼金术师说他因为提出的学说违反了教会的信仰所以只能隐名埋姓……
赛卓雅的光系魔法天赋其实并不差,但被教会带走的她只能做修女,而修女只能学习最基本的祝福术与祈祷术——而牧师总是能学习到更强大的魔法。“鬼知道教会对光系魔法做了什么,”赛卓纳曾说,“不皈依教会的人只能吸收少得可怜的光系元素、更不用提学习了。我逃出教会之后也是这样,这就是为什么我的魔法始终学得不怎么样——不过我并不怎么在意就是了。当时给你喝的水里确实被我施加了一点祝福术——治疗术没教。”
林娅没有告诉她自己吸收光系元素如鱼得水、像呼吸一样自然。
她其实也不在意这个,林娅曾经想过,就算她真的是什么光明神转世、能被教会请过去做什么圣女、大魔导师——她也不会去的。高高在上的教会不会管一个被扔到墓园的奴隶,但赛卓纳会。或许,她想,或许光明神的魔法并不是能够真正拯救这个世界的东西。
这个念头模糊、转瞬即逝,但的确在林娅的心中扎下了深深的种子。
当然,她其实并不是讨厌魔法——魔法本身何其无辜?她想她会永远记得小小的火苗在她指尖跳动的那一刻的。
四
赛卓纳其实有的时候很不怕死。林娅会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起一个又一个的假名,看她一遍又一遍地把自己写的论文发给各种报社、大学、权威人士。她一开始还会数赛卓纳的论文被打回来了多少次、教会公开谴责这些文字是多么违背光明神的信条,后来数不过来就没再数了。
她后来麻木得也不目瞪口呆了。她在赛卓纳的鼓励下也编了一个假名,把自己写的论文也投稿了一遍又一遍。
教会其实恨她们恨得咬牙切齿,林娅意识到,但教会至今没有找到过她们真正的地址。教会并不在乎这些数据与结论是怎么被证明的、也不在乎这些定律如果应用能给百姓带来多少福祉——他们在乎的只有这些文字会动摇教会的权威、动摇人民对教会的信仰——乃至损害教会的利益。
啊,真想让他们看看赛卓纳现在正在编写的书啊。
赛卓纳还干得出更疯狂的事。她之前易了容,走到大街上大声地宣讲星球是怎么以太阳而并非地球为中心转动的、两个一大一小的铁球是怎样同时落地的。
赛卓纳在教会过来抓捕她的最后一刻跑掉了,回到家里之后一边摘易容面具一边笑,最后笑得发抖、笑得弯下了腰、笑得眼角闪烁着泪光。
“看他们追捕我追得多急啊,”赛卓纳一边揩干眼泪一边笑,“殊不知他们追得越紧我越高兴——这说明我说的东西真真切切地戳到了他们的痛处!”
林娅也在自己心中构想起了属于自己的演讲。不过并不是关于科学与真理,而是关于人民与革命。她自己其实并不像赛卓纳,她不久之前意识到了这一点。赛卓纳最喜欢的书籍是关于几何、关于天体,她喜欢的是历史长河中人民是怎么高举起了反抗的旗帜、不同国家的制度又有哪些合理或不合理;赛卓纳从不讨价还价、不擅长人情世故,而她相当擅长。赛卓纳是纯粹的、仿佛脑子里的所有空间都用来学习、装不下别的东西了一样、是天生搞研究的这一块儿料——她心里想的则是一些更有……煽动性的东西。
不过在她真正构思好、真正实践之前,异变发生了。
其实赛卓纳和林娅都知道这一天会到来——赛卓纳的一切研究都带着一种急迫性、拼命的感觉。不论她们有多谨慎或者有多大胆——这只会影响这一天到来的快慢。教会不会允许她们的存在,而无论如何她们也不想躲避、不能躲避。
教会找到她们了。
林娅瞪大眼睛,急速收缩的瞳孔中倒映出了她的导师,以及她微笑着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快跑,好好活下去。”
五
赛卓纳蜷缩在阴冷潮湿的地牢里,感到自己的后背隐隐作痛。这都是第二次了吧,她嘲弄地想,第二次被教会在背上钉死限制魔法的装置(哈,教会里面邪门的东西反而挺多的),第二次在教会的地牢里等着被架上火堆——要说唯一不同,就是教会这次省去了中间的严刑逼供,大概是等不及了。
希望林娅到了之前自己设置的安全屋,她恍惚间想,不,她最好是安全地到达了——然后被自己联络的朋友带走,去一个不像这个王国的地方……至少自己掌握的知识、自己呕心沥血写出的成果已经被林娅学得十有八九,她可以接过自己的火炬,继续研究下去……
肚子的阵阵刺痛把她拉回了现实,喉咙也像是被火燎一样发疼。她想起第一次在地牢的“美好记忆”,忍痛直起身来环顾监禁自己的地牢——哈,教会吸取经验了,真是可惜——没有任何能让她利用的东西。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读完大学之后偷偷去没有教会使徒愿意去的贫民窟当医生,用自己学来的草药和医学知识救治每一个上门求助的伤患——她“鬼医”的称呼就是这么来的——然后在猎巫运动最轰轰烈烈的时候被自己救治过的人举报,被教会抓捕之后差点被活活烧死——真的是差点,她当时也是被限制魔法蜷缩在地牢里,真心实意地相信自己要死了。
后来她搜刮了一遍牢房和自己身上没被搜走的东西,制作出了简易版炸药炸掉了牢房险险逃生。
真是好笑啊,她当时边拼命逃跑边分心想,教会估计会以为她突然间学会了火系魔法并且冲破了理论上无法破解的魔法限制装置。教会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不用光系魔法也能救人、不用火系魔法也能炸掉牢房呢?
又或者……是他们明明意识到了,却不愿意承认呢?
外面的一声巨响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听到了骂骂咧咧的声音,却因为距离太远听不真切。
“——快走,老头——”
“——别挣扎了——”
处刑开始了,她意识到。仔细掐算了一下时间,现在确实到了教会最喜欢的黄昏时间——农民结束了一天的劳累,商贩结束了一天的叫卖,修女结束了一天的祷告——人们都能够过来围观处刑,看那背叛了光明神的异端教徒是怎么死掉的。
过多久会轮到她呢?她会怎么死呢?是给罪犯和小偷用的绞刑架、当今国王格外中意的断头台、还是上次所逃离的被绑在柴火堆上活活烧死?
她在恍惚间看到了自己牢门被粗暴地推开——她睁大了眼睛,瞳孔中倒映出了林娅的模样。
不,只是过来把她拖走的卫兵罢了。
林娅现在可能在物资充足的安全屋中、出境的马车里、人迹罕见的小路上——唯独不应该在这里。看来她真的失血过多了啊,连幻觉都出现了。她摇摇头,放任自己被拖走。她已经反抗太多次了,反抗得体力和魔法双双耗尽、身上的血迹都凝固。至少——至少她的论文都已经发布了,她编写的书籍已经完成了一大半,林娅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她……
她在骗谁啊——她当然想活下去了!她还想要研究的还有那么多——她想要终其一生学习的还有那么多——谁想边被扔石头、吐口水边被烧死啊!她简直不甘心极了,她甚至还没有去过别的国家、没能把自己的诸多理论付诸实践……
这样的话,为什么不再多相信自己的学生一点呢?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低语。她是你教出来的,是你引以为傲的唯一的学生,为什么这么不希望她来救自己呢?
因为这条道路太危险了。因为她的毕生所学十有八九传给了林娅,她不想让林娅承担救自己的风险。她——
她愣住了。她已经被拖到处刑场了,而处刑场中央竖立着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十字架下面堆着柴火。
“站上去。”背后的卫兵推了她一把,开始把她的手腕脚腕往十字架上绑。
她笑出了声。
“教会还真是看得起我。”她自言自语道,“竟然愿意让我这个区区亡灵法师体验光明神的十字架——你们还真的是非常想展现我的罪不可赦啊。”
没有人理她。
处刑场下人头攒动,议论声和咒骂声混杂在一起。她耳朵尖,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一句话:“妈妈,那个人好像之前治好我病的人啊。”这句话随即被火光吞没了——她是最后带进处刑场的人,柴火堆被点燃了。火苗慢慢沿着十字架攀爬,舔舐着她的衣摆。
高温让她面前的景物逐渐扭曲,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眼前很快地闪过了她的一生,最后定格在十字架上。
“那么——那么,”赛卓纳垂着头垂着眼,火光在她的眼中跳跃,“天使会不会来救我呢?”她的声音微弱到自己都听不见,被噼里啪啦的柴火声吞没了。
六
她该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林娅焦急地在安全屋里——其实是一个堆满物资的地窖——踱步。
她其实知道她最应该做什么——按照她导师的话,在安全屋待到赛卓纳联络的人来并逃到一个遥远的地方。
赛卓纳当时说得清楚极了、熟练极了,仿佛已经说过无数遍一样。林娅现在身上有赛卓纳给她的空间戒指,里面塞满了匆匆抢救出来的书籍抄本、她们两个写下来的无数篇论文、以及赛卓纳还没编写完的两本书籍。
最理性、最合理的方法就是按照她导师的话做。过去救赛卓纳太过于冲动、太过于冒险、带来的风险也太大。她应该保证自己的安全,保证戒指中剩下的火种的安全。
去他妈的。
林娅随手拽过了一件斗篷披在自己身上,叫马车把自己送去行刑场。
你救了我,林娅想,这回轮到我来救你了。
天色逐渐变暗了。
突然,远处闪烁起了耀眼至极的光芒。平民惊慌失措、人头攒动,教会的卫兵们警惕地转头。
浪潮、根本不应该出现在陆地上的浪潮从远方奔涌而来,轰隆隆的声音听起来简直像海啸。水熄灭了火炬与火堆,冲散了百姓与卫兵。
“神罚!是神罚!”
林娅驾驭着浪潮过来,落到了行刑场的中央。她掏出小刀开始割赛卓纳身上的绳子,一分一秒都不敢耽搁。
眼尖的卫兵发现了她,大喊道:“快抓人!别让犯人跑了!”随即更多的兵马冲了过来,她还看到了教会魔法师的装束。
“犯人是你们才对吧。”林娅嘀咕着皱起眉头。天空突然雷声阵阵,劈下了道道天雷。天雷落在地上使一切燃烧,使火光漫过了天边。惊慌的马儿掉过了头,教会的魔法师想要熄灭火焰却杯水车薪。
林娅把赛卓纳背到了背上。
“来,我们走吧。”
霎时间狂风阵阵,不仅让火势愈发剧烈,还托起了两人的身躯。教会的卫兵连忙追过去,却发现周围不知何时起在狂风下生长出了极为浓密的荆棘丛,这些草木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让他们插翅难飞。
“六种魔法……”有教会的魔法师看着这一切喃喃道,“……光明神啊,我们干了什么?”
然而林娅和赛卓纳简直不能更不关心周围的事物了。
七
“啊,你醒了?”林娅感觉到背上的人动了动,“正好,主要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走——我们现在去哪儿?”
林娅找了片森林空地降落了下来,随即把赛卓纳平放到了地上。赛卓雅指了指嗓子。
“哦,对不起。”林娅凝聚出了一团小水球喂给了她,并且开始不要命地给赛卓雅施展光系治疗术。她最后停下的时候额头上一层薄汗,龇牙咧嘴道:“啊,我魔法刚才有点透支了……我们要不先在这里缓一缓?”
赛卓纳支起了身子,清了清嗓后开口:“随你。对了,有一点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其实在六个魔法系中,光系、水系、木系都有治愈类别的术法,但教会宣传的是只有光明神的使者,也就是光系魔法师有治愈人的能力……不过你应该能感受到吧。”
“确实。”
一时无言。赛卓纳整理了一下乱了的头发和衣服,顺便割掉了烧焦的下摆;林娅则默默坐着吸收天地间的魔法元素。
“接下来怎么办?”
“去‘禁忌的山脉与森林’——哈,其实只有教会这么叫。去那里,我来指方向——那里有我很久以前结识的朋友。对了,你想不想听个故事?”
林娅点了点头。
“你知道《光明神言》的开头《七日经》吧?”林娅嗯了一声,因为她小时候背过,“就是那个光明神用七天创造世界的那个……好笑的来了。有人说,原文的前三天其实是 ‘召唤了供万物栖息的土地’、‘令土地上产生奔流不息的河流以滋养万物’、以及‘引天雷赐予万物以火种,允万物启智’——结果‘万物’被教会篡改成‘人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林娅睁大了眼睛,因为她确实未曾听说过——所有她读过的书籍都没有提到过如此秘闻。
“因为——有智慧的、启了智的物种不仅仅是人类。”
“有很多物种,它们或是因天地间的魔法诞生、或是受天地馈赠——它们天生对自然和魔法有着比人类优秀得多的亲和力。当然,它们繁殖周期比人类长、生存条件不同于人类,诸多限制让物种之间达到了平衡。但人类嫉妒它们的强大、它们对魔法元素的亲和力,便把它们说成‘异族’并赶尽杀绝。”
“龙族、精灵族、鲛人族、血族……”赛卓纳仰头,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曾经这个王国的土地上有着灿烂的、多种多样的各种种族,更不用说整个大陆了。可很多物种因人类的贪婪、嫉妒而灭绝或是濒临灭绝。它们的文化无人记录、无人知晓,变成了只在童话书上出现的、无人相信的名称。”
“教会做的遭天谴的事情很多。”赛卓纳扭头看她,“其中有一项,就是把苟延残喘的‘异族’围猎并赶尽杀绝。所幸那些仅剩的物种躲进了一片布满森林的山脉,使教会不敢深入。教会怕事情败露,便称那里为‘禁忌的山脉和森林’并禁止人类接近。”
“我们现在要去的就是这个地方,”赛卓纳起身,“来吧,该走了。我们现在要去找精灵族啦。”
“或许这次来访……说不定能带来一些新的转机呢?”
后序
“赛林二人在现在的绿林山脉待过一段时间后前往了接壤的大琉,然后赛卓纳在那里度过了她的后半生,在林娅的协助下完成了《物种进化论》和《科学绪论》两本著作,同时发表了诸多论文,这些留下来的知识为后续的第一次科学革命埋下了种子。林娅安葬她后回到了格劳伦斯帝国,成为了著名的‘土地革命’的发起人。好,‘土地革命’我们下一节课再讲,大家回去之后完成一下学习手册第60到62页,顺便预习一下‘土地革命’的内容。下课!”
“哦呦,终于讲到土豆革命了。哈,不行,每次想到它的这个别名我就想笑。”
“它确实就是可以叫成这个名字,毕竟当时平民的主食就是土豆和面包。”
“诶,你都把我说饿了——待会儿吃啥?”
“食堂二层?”
“行!对了,这节课算什么史啊?”
“学期初的时候不是说了嘛,这个学段学的是社会通史——然后下学段是魔法史,再下是科学史。”
“哎,‘三史合一’的说法一直把我搞的挺晕的。”
“要说晕还得是物理更晕——完了,我下午第一节课小测!”
“没事,这次不难,你把塞林第一第二定律搞懂就行。”
“哦,那还好。不过有一说一,赛卓纳和林娅分别和一起定下来的定律真的是贼多,我有的时候都分不清定律名字——还好大部分时候数理化不用默写名字。”
“你说这个我就来气——上次魔法理论考试的时候我把林赛第一定律和林娅第一定律默写反了!”
“我记得一般来说赛林两个一起的是数理化,只有赛卓纳是生物,只有林娅是魔法,然后政治没什么定律……好吧,你说得对,真的难记。”
“这俩是真奇葩——一个跑去搞科学的魔法师,一个跑去搞政治的科学家。”
“喂,你别忘了林娅的魔法天赋啊!而且赛卓纳不是被林娅写成了‘我思想上的导师’吗!”
“咦,什么时候?”
“林娅的《社会论》。你政治不是线下,应该还没学到。”
“哦,行叭。”
“而且赛卓纳只有光学天赋,在当时教会搞光魔法垄断的情况下压根没法深究——倒是林娅,魔法天赋高得可怕。当时不是教会还说她是‘光明神转世’吗?还是‘光明神化身’来着……”
“嗨,都2022年了——那都是教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她要真的是什么‘光明神’,难道还会跑回来把教会和帝国全给推翻?”
“……谁知道呢?毕竟全魔法天赋还是挺罕见的。”
“再怎么理论上罕见,古来今往世界上人口基数那么大,出现的也不能算少了。”
“也是。诶,前面那是怎么回事?”
“那不是那个咱们年级的龙族吗?”
“她好像是龙息失控了吧……”
“可惜了,我还挺喜欢那棵树的。”
“我怎么记得某人之前到处乱飞的时候把翅膀缠上面了?”
“——咳!呃,你去哪个窗口?”
“拉面——或者蓝莓奶油面包。我还没想好。”
“我先去找座儿了?”
“行!”
完
妈的,11536个字,绷不住了。
哈哈,骗你的,我写的爽死了!!!
或许你能看出来,我在写“我不擅长的东西”。你有注意到我是怎么绕过林娅的政治天赋不写的吗?我还是有很多想写的东西没表达出来的。
豆知识:
赛卓纳和林娅最后已经变成了亦师亦友的关系了。她们完全没有作为母女之类相处过——有一说一,赛卓纳不适合当一个母亲。
赛卓纳有着奇怪的幽默感,她的笑点很怪。一般人听到“亡灵法师”是不会笑出声来的,看到十字架的时候也不会。
赛卓纳自言自语的那句:“天使会不会来救我呢?”neta自圣经——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两个天使来救走了祂。为了使这个故事少儿适宜,我把赛卓纳手心脚心被钉上钉子的情节删掉了。
这个故事有七个小节和一个后序。悄悄告诉你——七个小节和开头的《七日经》是可以对应上的哦。同时第六节林娅的行为也是可以和《七日经》对应上的哦。
至于这个世界到底存不存在“神明”的概念,以及林娅到底是不是“光明神转世”……谁知道呢。或许这个世界没有神明,又或许……这个世界曾有过一个爱着万物的神明,然后教会才是违背了祂的信条的存在呢?
这算是一个经典的救赎故事吗(。)世界观和时间线意外的很能融合,这个时间线大概算是……最后能和魔法和谐共处的年代?但她们从黑暗里举起火光又肩并肩地开启了新时代的大门真的非常美好。贯彻人类历史的“对真理的追寻”总是这么感人呢。
(一些奇怪的想法:如果那个世界的物理定律与我们类似 那她们会在研究的最后否定自身魔法的意义吗?)
你说呢?经典的救赎故事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不是和魔法和谐相处,是最后万物和谐相处。魔法和科学何其无辜?
是哪里给了你“这个世界的物理定律与我们类似”的错觉啊。不会。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有魔法的。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有魔法的。”
喜欢最后那种,魔法和科技都得学的高中生活,很有代入感【?】
如果能出后日谈,比如当代学生的苦逼ddl,一定会特别有意思www
那什么 有人看过《猫头鹰魔法社》的吗?有和本文类似的魔法,女主和女导师,非人种族,校园生活,教会的封锁和有志之士的反抗等元素 使劲推荐!(dbq我是不是ky了)
哇这篇 各种角度来说 都是我喜欢并且想学习的 是为了什么活动写的? 以及 有更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