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午后的光低低地照着,太阳对地表仿佛又亲昵了几分。胶囊似的工厂里,发生着谁也不知道的故事。
“乌卡,厉害啊,又是第二。”女孩有些狡黠地笑着,眼神探向他。
“还好吧,感觉不如你…成绩。”乌卡漫不经心地回应着,惹来她几声低低的笑。西琳总是这样暗暗和他较劲,还总爱调侃他。其实他早就习惯了,因此也并不觉得恼怒。也许他对这位永远的第一有些崇拜,但也许,他自己也没有发现。
“总欺负你,感觉也不太好。”
“啊?”
不等乌卡反应,她接上下半句。
“我在想,年末,要不要给你个惊喜,看你太可怜了。”
“反正给我什么也不会给我第一的位置吧?”
“这可说不定呢…看你那么喜欢厂长,我可不喜欢他。”一股子铜臭味,她想。
“你不喜欢是你的事情,反正我觉得厂长可厉害了,不许说他的坏话!”
“好啦好啦,别急。”她沉吟半晌,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
“说实话,厂长应该也会喜欢你这种吧。”
II
“13月6日晚五点,胶囊人类拍卖会开始,欢迎您来!”一条黑字写就的大字标题凝固在屏幕上。屏幕前人头攒动,支持者欢呼雀跃,反对者义愤填膺。但无一例外,他们脸上洋溢着激动,步伐匆忙。但这番急促的气氛与乌卡毫无关系。他正在胶囊人类的苗圃里睡觉。
他做了噩梦,在梦里,他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黑暗的漩涡中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下坠得太快了,越来越快,那些声音他听不见。漩涡里映出几张面孔,他们面目扭曲狰狞,正用长着獠牙的嘴吐出最恶毒的语言。那是前几天差点把他揍了的家伙——像嫉妒的恶鬼。他的视野没来由地清晰了,他认出来,那是前几天酸他走后门的家伙。他们巨大的拳向他打来,他下坠着,想反抗,想逃离,却只有胡乱地蹬腿——
“乌卡,乌卡——乌————卡!”
声音由远及近,把他一下子从漩涡里拽起来。他的头砰地碰上另一个脑袋,结实地撞出声来。
“好疼!”他捂住脑袋低声惊叫。抬眼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却又撞上一双泉一样澄澈的眼。他没有经过思索就认出来,是西琳,那还是可以原谅的。
“干什么,现在没到学习时间。”
“你小声点”西琳比了个嘘的手势
“干嘛?”乌卡压低声音。
“干嘛这么冷淡,麦肯叔叔送我一本历史书,要不要看,不看我就走了——”金发的女孩看乌卡愣在原地,做转身状,却仍然偷偷瞥向他。“好,你别着急呀。”乌卡哼哼几声,艰难地从床铺上起身。
“我看你是个可塑之才才找你的,算你走运咯。”西琳断定他不可能拒绝。她总是很聪明,对什么事情都明白。乌卡怀着一点小小的崇拜,亦步亦趋地跟上了。
“对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让我们看这些书还天天对这些说这说那吗,因为,他们总是想让我们相信,胶囊人类才是最好的。”她见乌卡跟上,似乎鼓起很大勇气才开口。
乌卡低下头,没有回应。
他们蜷缩在休息室的一角,那里光线好,又堆了很多杂物,即使管理员来了也能把书藏好。隐约的光来自于自动门旁边对称立着的两盏小灯,西琳翻开书页,第一页是三个大字:家庭史。“真羡慕啊,历史里的家。我也想要家。”“等你被麦肯带走不就有了”“也是呢。”乌卡托着厚重的书脊,好让它不直接压在西琳的腿上。西琳富有节律地翻着书页,那种节奏是令人愉快的,乌卡闭上眼,想象着他被收养后,第一次和养父在西比湖上荡桨的情形。他还困倦着,渐渐沉醉于这愉快而温馨的氛围里。翻书的声音也慢了,最后像落叶落在地上,化作无声。他感受到,西琳的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她可能也累了。乌卡打起最后一分精神,摇摇晃晃地把西琳放回她的床上,把书枕在她枕下。他爬回自己的床上,很快睡着了。
他的梦有些朦胧,似乎是一片紫色的薰衣草淹没了他。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萦绕着他,那感觉又轻又软,像西琳枕在肩头……
III
西琳没有参加上午的培养课程,听说是被厂长叫走了。乌卡相信厂长,他答应要收养他,他是世界上最有智慧、最有风度的人。午饭时分,西琳回来了,脸上洋溢着笑。她说厂长已经和麦肯签好了合同,拍卖会结束,她就会有自己的家。“乌卡,和你一样,我被内定了!”依然是一样灿烂的笑,洋溢出幸福、期待的笑。“嗯,也恭喜你。”不愧是西琳,好厉害。
“但是乌卡,我有点害怕。”她面色由晴转阴,眉眼褶皱了忧伤。“别担心了,不会有事的。”“不,乌卡,不是这个问题。我是说麦肯叔叔,他让我害怕。”“你想得太多了,麦肯叔叔一向对你很好。”“但是,但是乌卡!你听我说,他把厂长支开,然后摸我的腿!”“就算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对。我相信厂长,厂长肯定的人,不会有错。”西琳呆住了,目光凝固在眼前人身上。她并没有看他,她的目光穿透他身后洁白的墙,投向更遥远的未来。等她回过神来,眼前的身影已经消失了。西琳对着空旷的,一尘不染的墙,感到一股没来由的委屈,垂着头走开了。
乌卡很烦躁。他说不出理由。
IV
门上的电子表投出莹莹蓝光,空缺的黑色部分从三块变成两块,再变成一块。最后,汇聚成一个同心圆。大获成功的拍卖会结束了。乌卡被身着黑礼服的厂长牵着,仰起头享受其他孩子羡慕的目光。他没有看见西琳。他隐隐有些担忧,但这微不足道的担忧很快就在期待里消散了。当晚,他就搬到之前闻所未闻的家。
厂长没有按照乌卡所学的礼仪来接受他的晚安祝福,于是乌卡干脆从铺好的被子里钻出来,叩了叩厂长书房的门。
“进来吧。”
乌卡于是推开房门,被太阳般闪烁的金子装饰闪瞎了眼。他闭上眼揉了揉,才将视线汇在厂长的脸上:那双眼睛似乎有些不满,他藏得很差。
乌卡不敢直视他,低下头,一派恭谦模样。
“晚安,父亲。”他看见书桌边几摞厚厚的纸。
“嗯,晚安,去睡觉吧。”他话音刚落,立刻伏下身子,好像在写什么。
“父亲,冒昧地问一句,您在写什么?”他鼓起勇气。
“这是账本,你以后也会用到。这种古老的书写方式我还爱用。拍卖会卖了多少,我能赚多少,都仰仗这个账本。”
“对不起,父亲。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在拍卖会上被卖掉的胶囊人类,都会有好的归宿吗?”
鹰一般锐利的小眼睛刺穿了乌卡。
“你在想什么?这不是厂长需要关心的。重要的是利润,是钱!你这种想法是绝对不该有的,太软弱!你听明白了吗,回答我!”
他越说越激动,以至于最后砰地一声拍在桌子上,把桌子上的纸震飞一两张。气喘吁吁的,发红的脸,怒目圆睁。
“明白了,我明白了!对不起,我再也不这么想了,对不起。”乌卡低着头,手足无措,但本能一般道了歉。
“你去睡吧,记住我说的话。”
V
星期六,难得的闲暇时光。乌卡作为见习厂长,已经很久没有离开工厂,更别说离开养父了。今天是一年难见的大晴天,他辞别养父和一身烟尘,带一束昂贵的鲜花,独身来到西琳留给他的地址。
这是一栋颇为华丽的仿古宅子,他本以为四周会有些花,他记得西琳是喜欢花的,但一株也没有。那大概就是麦肯的房子了,他感到一丝疑惑,仍叩了门。很快传来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门开了,是麦肯,他笨手笨脚,一副滑稽的老实样子。乌卡和他寒暄一番,进了屋子,看到茶几上枯萎的花。麦肯说去给他倒茶,在隔壁屋子里倒腾。等了很久,麦肯没有回来。乌卡想见见西琳,还想问问她,过去的日子,她过得如何。心脏跳得快了几拍,笑容在眼角浮起,他迅捷地走着。轻轻推开了卧室门,灯没有开。床上一个模糊的人影伏着,很安静。乌卡想,这是西琳,于是踮起脚,轻轻靠过去。
他的心为之剧烈地搏动,直到看见——
没有呼吸,神情痛苦,用失焦的眼睛瞪着自己的,西琳。乌卡浑身的热情被一瞬冻结成冰。她的脸近乎扭曲,不成人样。乌卡一个急退撞在墙上,这才看清西琳完整的模样:她侧躺着,腹部渗出的血尚未凝固,将床单晕染成玫瑰的深红,又顺着床脚蜿蜒。
心跳漏了一拍。
但乌卡明白不能在这里晕过去,于是他强忍恶心和悲伤,回到客厅。面对着那个血淋淋的凶手,强颜欢笑。挥手告别,门关上的下一秒,他便伏在路边呕吐。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唯有杂草在花圃边摇曳,一派荒芜。
乌卡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他麻木地回到家,不理厂长的过问,倒头大睡。
VI
确认麦肯在家,用干草围着屋子铺好,辅以些工业用油,再把打火器丢进草堆,着了。
看着大火噼噼啪啪地将古宅吞噬,乌卡心里迷茫盖过了痛苦与愧疚,脸上沾染了未完全冷却的灰烬。他想寻求一个答案,但注定无人能够解答。西琳,我做得对吗?父亲,对不起……他在摇曳的火光里,被炙烤得不堪重负的空气里,投身向光。
VII
“商业大亨麦肯宅子着火,起火原因不明,疑是人为布置!”“好人没好报——这究竟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胶囊工厂实习厂长失踪,胶囊工厂将何去何从……”
“13月6日晚五点,胶囊人类拍卖会再度开幕,欢迎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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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完整。
灵巧的云雀把乌卡和西琳驮在了你的翅翼上,飞上云霄。
前面增加的戏、厂长的拍案,都好在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