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

2011年的一个秋天,他第一次没有让父母接送,选择乘校车上下学。

开学的第二周,他怀着忐忑的心情登上了车——全是新面孔,全是高年级学生。每个低年级的孩子总是不可避免的,对大孩子们有畏惧心理。他们更高,他们更健壮,他们更成熟。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们,在跟车老师的示意下寻到一个靠后的空座坐下。

“呦,来新人了!”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说到,”一看就是个没规矩的,这是小高的座,别地呆着去!“

他慌忙站起来,手脚有些局促。跟车的老师见状吼了一嗓子:”干什么呢!快让他坐下!“

眼镜很不屑的撇了撇嘴,“那就坐吧。”

他又慌忙坐下,坐的笔直,像在上课一样。

眼睛一看乐了,“小子,怕什么,我又不吃人。告诉你,这车上我是老大,得听我的知道吗!转过来!跟你说话呢就看着我。”

他稍稍放松了一点,眼神有点躲闪,“老大。”他叫了一声。

眼镜很开心,旁边的几个大孩子也乐了,“这小不点有意思,有发展空间。”

 

 

每一天,他都试图加入进大孩子们的谈话,他们挤在后排,肆意交谈、大吵大闹、旁若无人,这五六个人组成了一个奇怪的组合,上到六年级,下到一年级,年龄不是差距。他们有一个共同点,欺压别的同学,顶撞车上的老师。

11年,手机游戏还很稚嫩,但当时,一个学生,能有一部自己的手机着实是一件让人艳羡的事。眼镜就有一个,更使他成为小团体的领头人。大孩子们共享手机使用权,一人可以打一局,而他只能在旁边羡慕的看着。

“能不能我也玩一盘。“他憋了一周,终于吐露出内心的渴望。

“小孩子边呆着去,哪有你事,我还没玩呢!“

“那边去点那边去点,挡着我看了。“

他总是被挤去一边,只能看到别人的大头。

他很是不甘,开始期盼着长大,用力量压服他们,得到自己想要的,这样再也没有人能挡在他面前。

二年级的最后几天,眼镜大哥要毕业了,给了他一个小的铃铛挂件当礼物。那挂件一直被他珍藏着。

 

那是他三年级的第一天,三年级是一个分水岭,这个年级以上的孩子终于有权利坐在了后排,更靠近“权力的中心”。他终于能在大孩子的交谈中插上嘴。

当时的学校,三年级以上的孩子在一个校区,三年级一下的孩子在一个小区。他不再是别人口中的小不点,他也能去调笑比他更小的孩子们。

他还不屑于去逗弄他们,他刚从他们那年纪过来,丝毫不想给他们施加负担。

但当时的大孩子也很少会去把他当回事。大孩子们习惯了他低声下气的模样,便天真的以为他还是可以任由他们搓圆捏扁的他。

走在路上,六年级的女孩在他后面,时不时提脚踢他的包一下,见他回头,挑衅地扬起头,他瞪了她一眼,快步往前走了点。

女孩也跟着紧走两步,拉着她的好闺蜜,一会,又抬脚,浅浅踢了一下。男孩还是不理,继续往前走。再一脚,拉杆书包翻了过来,他猛地转身,一脚,正中她的小腹。

女孩蹲在地上缓了好一会,晃晃悠悠站起来,已然开始小声抽泣。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使劲遮掩着眼中的笑意。听着她逐渐升高的哭声,他第一次感觉到复仇的快意。

车上的同学都去安慰那个女生,老师也来批评他,并告知了他的家长。三个人很快统一了战线,狠狠教育了他一顿。回家坐在书桌前,他觉得自己没做错,他是正确的。

从此以后,车上的女生都对他敬而远之,他觉得这样更好,耳边少了些鸡叫。大孩子们也对他另眼相看,同样的,他们也不觉得他有错。

他在车上竟有了些威信。他觉得,他迟早会叫那个女生好看。

 

没等到他对她施行下一轮的报复,四年级便悄然而至。女孩毕业了,两人没有机会再见。

还有更多的六年级孩子都走了,但又来了一位新人——秃子。秃子也是个六年级学生,从发型上就能看出那幅狠劲。在他面前,原来的大孩子显得像没成熟的小鸡仔。他很快便确立了在这辆车上的绝对权威。为什么?因为秃子真的敢动手,没有谁真的敢挑衅一个敢动手的大孩子。

由于秃子的绝对权威,谁能跟他处好关系,就能变相的成为全车最为尊敬的人。

他开始和他混。

在这之后,他开始相信拳头的重要性,他发现,年龄并不意味着一切,谁能打,谁就有权威。

这辆车上的另一个六年级学生,成为了这个新理论下的牺牲品。

他如往常一样和同学们排在路上走。每辆车都会有一根弹力绳,学生们各自拉着走。那天走在前面的六年级学生,高个,突然撒手放了绳子,一下子蹦到了他身上。

“什么意思。”他抬头问。

“逗你玩,嘿嘿。”高个很开心。

他没理高个,继续和旁边的男生聊天。

过了一会,绳子又蹦过来。

他瞪着高个。

“手滑了。”

“你丫有病吧。”他把绳扔了回去。

“小子,怎么还急了。”高个脸上还是带着笑。

他紧走两步上前,扬起手啪就给了高个一个嘴巴。高个压根没反应过来,盯着他,嘴都打颤了,“你…你敢打我?”

“记住喽,以后手别那么欠!”

高个被吓住,竟退缩了。

他再一次发觉了实力的重要性,拳头硬,别人就不敢欺负你。

但他终归走上了和这截然相反的一条路。

 

他五年级了,校车里奇怪的没有六年级的人加入。他终于成为了车上的唯一话事人。中年级的人都曾经见识过他的丰功伟绩,他们告诫低年级的人不要随意招惹他。

他一个人霸占了整个后座,陡然间有种睥睨天下的感觉,前排只有一个男生,他们一起玩一个游戏,有很多的共同语言,成天便是在后排大肆喧哗,旁若无人。

这天,他在一个前面的男生上找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那个男生很想参与进他们的谈话,男生的眼睛里闪烁着光,男生不害怕他。

但他采取了和当时大哥截然相反的态度,他只想逗弄着男生玩。

他会让男生当众做些傻事,来取悦自己,男生都照做了。不过,男孩又像当初的他一样跃跃欲试,试图打破规矩,挑衅权威。

那天,他拍了男孩的头一下,竟招致男孩的反击,他顿觉有趣,使劲给了男孩一个嘴巴,俯下身,对他说:“别动不该动的念头,小屁孩。”

男孩左脸迅速红了起来,他坐回自己的位置,低着头,一动不动。

第二天,男孩的父亲来找校车老师,质问她为什么孩子回家脸上红了一块,老师找到他和男孩。他冷冷地看着男孩,男孩什么都没有说,事情不了了之。

只是事后,再没人敢去同他说话,他只是每天坐在后排,自得其乐。

一直延续到小学毕业。

 

初中时,同学们谈起小学时光,谈起各自的小学生活,他惊诧于别的同学们和谐的小学生活。

“没打过架?”他很不理解,“同学间没有矛盾?没有高年级欺负低年级?”

“很少见。”

“这样的校园生活真的存在吗?或许真的存在,只是我们共同将其毁灭了?“

“或许吧,他们毁去了我,我毁去了更小的孩子。暴力已经在车上根深蒂固了。“

他回忆起那个男孩,如果没有他,男孩会如何?他回忆起大哥,暴力真的是大哥常使用的吗?

或许是他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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