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不了的春天

关于陌生人的调查问卷

  • 床品是灰扑扑的颜色,是棉质的。

冰箱

  • 冷藏室的菜都不甚鲜亮了,不至于坏掉但也打着蔫,是楼下小超市傍晚低价处理掉的那一批。半罐子腐乳放在犄角旮旯,罐里盛着黏稠的暗红色。抽屉里有一包开了袋的馒头。冷冻室里最多的是速冻饺子。

每天入睡前最后一件事

  • 查看存款余额。

中学毕业于

  • 是县里最好的高中。

喜欢的书、电视节目

  • 家里最多的是专业书。家里没有电视。

怎么跟妈妈说话

  • 妈妈很早就不在人世了,早到她还没有清晰的回忆。据说妈妈的离世跟生她的时候伤了身子有些关系。

最好的朋友

  • 上次好好交朋友还是童年的玩伴。

  • 素白的小挎包,连个牌子也没有。

失眠时会

  • 就闭着眼躺着,要么等到有困意,要么等到天亮,再起床洗漱上班。

他/她最害怕什么?有过什么噩梦吗?

  • 害怕父亲和继母打来的电话。曾梦到父亲和继母用铁链将她捆起来,弟弟变成了小怪物,抓着她撕咬血肉,她痛极了却难以逃离。

你见到他/她时,他/她正要去哪里?

  • 公交车上,大概是她下班回家的路上。她很困,脑袋抵着车窗打瞌睡。

在解决问题的时候,依靠的是本能、逻辑思考还是情绪?

  • 情绪。

最难忘的事情

  • 在查到自己的高考分数达到目标医学院的分数线时,欣喜若狂。

周日下午他/她通常在哪里度过?

  • 常在医院加班。

身体特征?

  • 很纤细,甚至算得上瘦弱。大概一米六五的个子,不高不矮。

身体语言(表情/手势)的特征?

  • 总喜欢低着头,眼神掩在头帘下,让人看不清。平时大多没什么强烈的情绪,基本对谁都是好好先生,领导说加班就加,同事要换班就换,家里让汇钱就汇。

喜欢(讨厌的食物)?

  • 是喜欢吃些甜品的,偶然在单位聚餐时吃到,平时自己不买。讨厌方便面,因为值夜班吃太多了。

最后,他/她的名字(出生日期?)

  • 陈凡,平凡的凡。生日在四月十一号,该是个春光烂漫的日子吧。

 

到不了的春天

 

“南山街站到了,请带好随身物品,从前后门下车……”

听到熟悉的站名,陈凡终于挣扎着从瞌睡里醒来,抓起挎包,在车门关闭前一刻冲下了车。

还远没到开春,晚上十点多的马路上还刮着冷风,她裹紧了外套,闷头往前走。从车站往西过几条曲折的巷子,才到一片老旧的居民区,踩着前几天下雪留下的泥泞,进了单元门。

 

陈凡一口气爬到五层,浑身累的快散架,刚要掏钥匙开门,手机就响了。

“叮叮铃——叮铃——”

是那个特殊的铃声。听到的瞬间,陈凡僵在了原地,心底最深处的厌烦和恶心一起翻涌上来。

她滑开接听。对面先传来男人粗声粗气的质问。“陈凡,能耐了你?还敢不接家里电话了?”

“今天单位事情多,我——”我没接到。

“少废话。打电话是告诉你,这礼拜再给你老子汇十万块钱回来。”

“什么?十万?我明明上周刚汇过学费,现在又——”苍白的手指倏地抓紧了手机。

“你弟弟,”男人打个酒嗝,“把别家的小崽子给打了。人家要医药费,还有那个什么,精神损失费。”

陈凡简直不可置信了。“他打了人,凭……为什么要我出钱?”

“少他妈废话,这是你弟弟,你不管谁管?”

“你们——”又是一句话还没说完,电话对面有女人尖而高的叫喊声突然横插进来。

“诶呦老天爷,你个没良心的小白眼儿狼哟!那可是你弟弟,你个狠心的小贱人!我和你老子供你出去读书,不就是让你帮衬家里的?你现在倒好,自己吃香喝辣了就不管家里了,瞧你每回往家里汇那仨瓜俩枣儿的……”

女人还在持续输出,陈凡却渐渐听不清了。她被汹涌的无力感所淹没,身上的镣铐好像从未如此真实地沉重。原生家庭化身成的巨兽,又一次张牙舞爪地扑来,要将她拉进深渊。

深吸半口气,她拿起手机放到耳边。吐出一句“知道了”,然后挂掉电话。

 

进屋后,陈凡鞋都没换,直接瘫倒在沙发上。仰起头,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某一瞬间她真的很想把手里攥着的手机狠狠掷出去,砸得稀巴烂才好。可她知道,自己没有发泄的资格,摔了这个又用什么呢?她可没闲钱再买。就像,曾经很多个瞬间她也想过和家里断掉联系,以后一个人生活,无非是像这二十几年所熟练的那样。可是,她又不太敢。怀着某种戚戚然的念头,她想,哪怕那个家是个发烂发臭的泥潭,那也是她的“家”啊。要真断了联系,自己不就成了没根的浮萍么?

 

陈凡永远夹在反抗和妥协之间,瞻前顾后。

 

刚刚电话里女人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她是这样说的,“我和你老子供你出去读书”。

可事实呢,事实是陈凡当年靠自己没日没夜的努力才考上了省里最好的医学院,他们两个人却要她在县里的小卫生所随便找个工作赚钱养家。陈凡就跪下来求他们,她磕头,磕到脑门洇血,才求来了一个在大城市的未来。最后用自己打零工凑出来的学费钱,千难万难地完成了学业。现在想想,那两个人之所以最后松口,多半也是因为看中了城里挣得会多些吧——说不定陈凡每月还能往家里多汇点钱。

那个时候,说没想过一走了之是假的。

可想过又能怎么样呢?人如其名,陈凡就是那种最平凡最普通、丢进人堆里都找不着的人,她没有说一不二的魄力,没有为自己抗争的血性,她只有一个最最庸常的灵魂。非要说的话,能忍大概都算是她的优点了,在家里忍了二十年,在单位还要忍受作威作福的领导,无理取闹的病人。

可忍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她又想起那十万块钱。一个远超她存款余额的数字,重重压在陈凡的头上,让她抬不起头喘不过气。

 

钱,钱,钱。

催命符似的。

 

陈凡心里最清楚不过了,这既然不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下回又该是什么说辞呢?

“家里房子该翻新了,你不出钱,就是忘本!”

“你爹你娘身体不好得调养,你不出钱,就是大不孝!”

“弟弟正是上学的年纪,你不出钱,就是狠心绝情没人味儿!”

于是陈凡不可自遏地怨恨起来——

恨这破烂人生,让人看不见哪怕一丁点儿未来的希望;恨自己的懦弱忍让,更恨自己永远没法活着褪下血缘的枷锁。

 

直到破碎的泣音在这间小小的租屋里渐停,从女孩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就像是终止符。

陈凡终于从自己流不尽的泪水里获得了某种说不清的“勇气”。

她想,她要做出这辈子最决绝的选择了。

 

二月十八号晚上十一点五十四分,陈凡账户转出三万两千七百四十一块九毛钱,余额清零。

三天后,女孩的尸体被发现于家中卫生间,死因自刎。

 

有人永远留在了这个冬天,永远也等不到下一个春天了。

 

 

 

作者阐述:有人生来活在原生家庭带来的阴影里,陈凡是其中一个,最后的结局大概是因为那十万块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块板砖”。我思考过这个结局是否真的合理,也曾有过“她为什么不能直接远走高飞,而是一定要寻死”的疑问,最后我归结于血缘的镣铐让陈凡做不到活着的逃离,相比之下死亡才是一种真正的解脱。她的一生始终处于极大的矛盾之中,被吸血的痛苦与“家”和血缘关系之间,是双方旷日持久的拉扯。我不能准确地定义陈凡最后的选择究竟是一次勇敢的挣脱,还是一次懦弱的逃避,又或者两者兼有——所以“勇气”是打了引号的。在此问题之下,全文最让我意难平的点,是陈凡的最后一笔转账。这个行为对她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她在最终时刻内心释然了无谓了所以顺手给予,还是她生命里最后一次向原生家庭妥协呢?我个人倾向于,陈凡最终给出了自己拥有的全部,如同干干净净来这个世界、又干干净净离开。既然钱是这个“家”唯一向她索取的东西,“家”里的人与她之间除了既定的血缘关系外,并不关乎爱与亲情,那么或许这样做她就能以良心无愧的方式来斩断联系了。从前在血缘的压迫之下,她一直难以单纯地为自己而活。无论如何,选择死亡成了她最后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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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人评论了“到不了的春天”

  1. 干净利落、有力度???
    首先是主人公的特质被设置得很清楚。
    其次子午线找到了一个戏剧性的时刻——压死骆驼……
    我其实没想到你这么勇敢地给她就画上了句号,让她自己亲手去画。但读了作者阐述,又觉依稀可以理解(这也说明叙事可以更好,不靠作者阐述就让读者觉得水到渠成)。于是这抹灰色有了一种毅然决然的勇气。我会觉得陈凡很勇敢。这么刚强的女孩,应该不是顺手、也不是妥协,我同意你最后的分析,她愿意在离开时和他们两不相欠。死时,她终于可以做一个独立的人。

  2. \子午线/
    这篇文章的大体情绪是很压抑绝望的,从电话响起的第一声起,结局便似乎已经注定似的走向不可避免的悲剧。陈凡,这个可怜的女孩,终于在终身的不自由中以最不自由的方式取得了最后的自由。我认为这篇文章对于语言描写、动作描写、心理描写都很出色,满溢悲伤的情绪似乎都有些感染到正在赶ddl的我了,大悲(并没有

  3. 凡母亲的话真的十分压迫、十分噎人,用亲情的枷锁与传统伦理的责任义务来绑架陈凡,让她失去了为自己而活、不被破败的家庭拖累的机会。
    但既然陈凡最终自杀,那么你可以把另外一方面的矛盾写得更清楚一些,也就是让她不能逃避,只能屈从于父母的绑架的那份力量。这方面你目前只写了“要真断了联系,自己不就成了没根的浮萍么”。
    此外我觉得父母亲的这份压迫,是不是可以不局限于要钱、希望她留守县城,而是更加深入和矛盾的呢?父母知道陈凡想要为自己而活吗?

  4. 进深版人物问卷1、职业:ta职业生涯中最经受挑战的是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事?ta是怎么应对的?带给ta的后续影响有哪些?总体说,这种挑战来自于外界还是来自于内心(例如某种性格弱点)? 

    • 作为一个还很年轻的医生,陈凡会因为不够圆滑、因为性格里怯懦的一面,而难以应对一些医患矛盾。她可能遇到了一个相当难缠的病人,对方提出了某些无理的糟糕要求,完成这个要求对她是很难的,她一开始会不知所措,会很苦恼,但还是决定拒绝。后来因此受到了加倍的纠缠和困扰。然后她才想到,或许可以求助身边的前辈?却最终只得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建议,并不足以对她提供帮助。然后,她会想到换工作吗?(我好像不太了解有关医生换工作单位的信息…..)可能想过?但是受现实所限制而放弃?最后的结果大概是默默忍受到病人离开。挑战的来源是内外兼有吧,一方面是实实在在的工作里的困扰,另一方面还有内心的一些挣扎和纠结。

    2、性格:如果有机会回看,ta认为自己性格的优点是什么?(ta会想起哪些事情“作为例证”?)ta会痛恨自己的哪些特点?(ta会想起哪些事情“作为例证”?) 

    • 至少,在她拿到高考成绩的一刻,应该是会为自己骄傲一瞬的吧,她会认可自己的努力、刻苦都没有白费,她达到了自己想达到的目标,给自己的未来创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以及,初稿里写她在心里想“能忍大概也算个优点”,应该更多的还是一种宽容吧。关于痛恨的点,应该是她性格里懦弱犹豫又狠不下心的一部分吧,这让她常常缺少一些做决定的魄力,缺少一些寻求反抗、抗争的意识,例证就是她和家里扭曲的关系。

    3、外界:对ta自己来说,是受了哪些外界影响,ta才成为今天这个样子?对你(创造ta的人)来说呢? 

    • 首先,她可能生于长于一个不甚进步的环境里,可能是三线城市里某个落后的小县城?她可能曾接受过一些关于“家庭”概念的意识灌输,这影响了她对原生家庭的态度,以至于她可能会想过,“我是不是就该这样做?就应该去承担这些?这就是我责任义务的一部分?”最终造成她不太能作出活着与家庭断绝联系的决定。(或者说,刚刚又有了一些想法,如果再以小见大一些,以陈凡作为部分女性的一个小小投影,她们在家庭中、家族中、社会上会有类似的经历吗?她们会身受某些束缚却因为从小受到的家庭教育的观念而无法挣脱吗?blablabla……)

    6、想象……文中曝光的ta这个事件,有或者没有,对ta来说都一个样吗?(会有本质性影响吗?会有些微影响吗?会有看似无但实则有的影响吗?)那影响是怎样的? 

    • 是有很深重的影响的,并不仅仅因为这会是她生命结束的一个节点,也因为在选择走向死亡的那一瞬间她做出了一些决定,来抛弃掉一些曾压着她的东西,卸下了背负很久的枷锁,解放了自己灵魂里追求渴望自由和独立的一部分。

     
    进深版作者阐述1、你心目中想要展示的人物核心特质是什么? 
    初稿跟上述目标的差距在哪儿?(哪里是你想要、但感觉没写出来的) 

    • 想写出陈凡身上那种矛盾所在。差距在于,让我觉得如果最后的死亡是一把火那么前期添的柴火还不够。还没有写出真正的纠结,所以会显得最后的结局还是有点突兀。它应该是矛盾两方在漫长的拉锯、挣扎中本来近乎保持着平衡,所以她才痛苦于夹在了中间。然后最终这个天平在某一外力的作用下滑向了一端,从而指向了一个必死的结局。

    2、你觉得自己选取的情境/事件是(展示人物核心特质的)最佳选择吗? 
    如果不是,你现在想来还有什么其他可能的情境/事件可选? 

    • 如职业里的经历和小时候所受的家庭教育、观念的灌输。见上文人物问卷问题1.3.

    3、具体说,你现在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 写出来让她这么多年都不能下定决心和家里断绝关系的原因,以及她为什么不能心安理得地活着抛弃、脱离这个家,为什么没能尝试换个活法而是直接选择了去死。目前来看其实就是自杀的结局并不够有说服力。这个死亡来得有点突兀和轻易了TT
    • 还有就是Stardust刚建议的,或许家里对她的索取也还不够有力度,要钱会成为最终把她推到悬崖边的那股力吗?或许仅仅是其中之一吧

    1. 1、作者笔下的人物哪里吸引你?(你可以举例、也可引用原文。)  

      单纯读故事,你觉得这是个怎样的人?  

       我觉得这个人物内心懦弱和勇敢的矛盾最吸引我 

      比如说这一段,我觉得特别特别好! 

      某一瞬间她真的很想把手里攥着的手机狠狠掷出去,砸得稀巴烂才好。可她知道,自己没有发泄的资格,摔了这个又用什么呢?她可没闲钱再买。就像,曾经很多个瞬间她也想过和家里断掉联系,以后一个人生活,无非是像这二十几年所熟练的那样。可是,她又不太敢。怀着某种戚戚然的念头,她想,哪怕那个家是个发烂发臭的泥潭,那也是她的“家”啊。要真断了联系,自己不就成了没根的浮萍么?” 

       

      读这个故事,我知道这个女孩是个有些软弱,但绝不是脆弱的人。她在原生家庭的阴影下挣扎了太久,又妥协了太久。她是纯粹的,是一张被肆意涂抹的纸。但纸选择把自己泡在洗洁精里,纸干净了,纸死了。 

      2、请试着帮Ta解决困难(作者阐述的问题3) 

      可以增加一些回忆情节,为结局的死做更多的、更厚的铺垫,并且缕清人物行为的逻辑。家庭的压迫只是一个方面,真正导致这个悲惨结局的会不会是她性格的缺点呢?或者是不被社会包容的纯净?等等等等。 

    2. 3、帮作者设想1个情境——根据作者在进深版阐述里提出的目标,你认为展示人物的哪些时刻有助于展示出Ta的这种特质? 
      注意:时刻包括时间、地点、冲突/事件的性质 

      曾经无意中看见一个非常勇敢的人/事,(抗争命运的那种,很有代入感的那种)埋下了她心里勇敢的种子,为最后的以死抗争做个铺垫,可能会自然一点,平衡一点。(更细节的我也实在实在想不出来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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