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随手划掉了手机上天气预报的弹窗,反正雨伞已经一个多月不离身,水滴总是在她门口玄关处沿着尼龙伞面滴答个整夜,就差长出一朵蘑菇。把手机塞进挎包,A上班前最后拉开落地窗的窗帘。今天早上竟没有雨,只是依然乌云密布——
眼睛。
A立即感受到了那束目光,是捕食者炽热的眼睛,从近千个鸽笼的洞口捕捉到猎物的踪迹。该死的,A想,她与那人对上了目光——眼前是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虽然身在对面楼,A隔着十几米也看到了那人衣衫凌乱,白色衬衫上有块暗色的斑。绝不会有品位如此猎奇的印花衬衣卖……
A立刻拉上了窗帘, 全身的肌肉止不住的痉挛着,她慢慢蠕动到沙发后面,对面男人的脸烙在A的视野中,无处可藏,家具夹缝里一股腐臭味和霉菌、灰尘害得A一阵干呕。他上来了,外面响起一串沉重的脚步声……他来了,他来杀人灭口!男人的一张脏脸毫不迟疑地占据了A的视野,肌肉被卸去力量,自己变成一只漏了气的娃娃顺着沙发滑下去……直到冰凉的地板把A从真实得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拉出来,她再也顾不得什么上班了,颤抖着手摘下挎包,证件纸片散落一地,只有一只薄薄的钱包被A伸手塞了回去。
我要去报案。A没想到自己会冷静下来,活到我找到保护为止。把“保护”二字在心里咀嚼了几遍,A顺手拿起桌上的水果刀,连着刀鞘放进挎包里。
***
我藏在铁质单元门后面往外看,她果然跑出来了,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的包——如果我不是疯癫到记忆都出了差错,那么包里一定装着她最合用的菜刀,一把已经杀死我两次,杀死她一次的刀。
她带走了一部分我,我也取走了一部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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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挟着雨丝的寒风吹得A打了个哆嗦,伸手准备拦出租车。A迫不及待地小跑向一辆朝着她减速的车,上车后竟一时不知她的目的地是哪,好像上车只是为了躲雨。师傅语气不耐烦地问到第五遍“你去哪儿啊”才得到一个随便指出的方向,和一句开越快越好。
目光又出现了。穿透灰色的雨幕温度分毫不减,烤得A眼前一黑,似乎肺里的氧气被人一拳打出,打成一条脱水的鱼。A很确定男人在她身后那辆车上,她甚至不敢回头看。
“下个路口我要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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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下,麻烦你停下……我们需要谈一谈……”
她吓得说不出话,手想往包里摸。这样极度敏感的时刻我自然不值得信任,哪怕我举起双手尝试显得友善。
她停下来了。这么多次还学不会基本的戒备之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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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感谢自己没有出错的感官,后车故意从她面前呼啸而过,但是嫌疑没有消失——它在一个街区之外调转方向停在她身后,看来男人打算亲手捕获她?
A不得不停下,给自己留一个喘息的机会。包围着她的是本市居民密度最高的社区,四周是一栋栋四十几层高的居民楼,在铅灰色而显得低矮的天空下变成一座冬日里落尽了叶子的森林,A不敢抬头看,抬头只有密密麻麻的铝窗框嵌着玻璃,排成棋盘格,往那个方向走都看不到头。天空中云层均匀地铺满,像一块密不透风的灰色尼龙雨披,把雨点反弹回大气层之外。A不敢抬头看,怕她失去方向,怕自己被这灰色的世界逼疯,一头撞回那杀人犯怀里去。
“停……下”A听见男人在后面喊。她打开一扇楼门——鬼才知道这是哪——用力合上。男人的追逐已经把她的体力消耗的所剩无几。
“我们……需要谈谈……”男人在外面拍门,他是怎么找到的?A倚在门上,任凭身体随着男人砸门的节奏振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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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需要谈谈!
我受够了这场你追我赶的闹剧,无穷无尽!
你带走了我的生命,我带走了你的生命,物质交换定律凭什么把我们拉进对方痕迹的漩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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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锁松动,A从包里取出那把刀,用尽毕生力气刺向开门进入,双手上举的男人。之后他倒地,腐烂,A再也没看过他一眼。
她抬头,窗外的鸽子笼里,一个惊恐的男子正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