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束光
——生而为人,最大的幸运乃是失去,与死亡,像一束光那样,转瞬即逝。告诉世人何为黑暗的,不是黑暗,而是刺破黑暗的那一束光。
一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纸照进屋子里,像是一条金黄色的绣锦,蒙在了我稚嫩的脸上,暖暖的,像是母亲的手在抚摸孩子的脸颊。我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从床上挣扎着爬了起来。
又是安宁、温暖的一天——如同过去的千百个日子。
我坐到了早餐桌前,看着父母温柔的笑颜,咬了一口手中的桂花糕,香香甜甜的味道一如既往地遍及了味蕾。
我走出家门,天珆山的清晨,总是那么美。薄雾总是会在这时微微消散,残留在风中的,如同轻纱,朦胧了山涧,飘渺了峰峦。百鸟争鸣,像是一曲悠扬的间奏,黄鹂鸣柳,歌天地之喜乐无穷,子规啼血,我自采菱以奉双亲。
我眨了眨眼睛,回想起来,我自己长这么大,好像还没哭过——是啊,在这样的地方,我又有什么资格流泪呢?
二
我叫言鹤,从记事起,就一直生活在天珆山中这个小村庄里。此地生活着天珆族的族人——天珆族人亦人亦仙,万古不灭。天珆族先祖自开天辟地之初就率族人隐居于此,不复出世,与族人共同享受永恒的安宁与快乐。
我听江梨爷爷说,天珆山外面的人被叫做“凡人”,他们忙忙碌碌,没法享受天珆山里这样的生活——而且,他们会“死”,死就是永远的消失,永远,再也无法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再也吃不到桂花糕,再也看不到日出了。江梨爷爷已经五千多岁了,他很有学问,什么都知道。“哎,凡人好可怜啊。”我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说。“是啊,凡人可不想天珆人这么幸运。”江梨爷爷望了望天空,顿了顿,缓缓说道,“只有天珆山才是永恒的乐土,孩子啊,你应该庆幸,你生为一个天珆人。”
我最好的朋友叫岚初,我和岚初一样大,从小就在一起玩。我们两个最喜欢的地方是山后的一处破房子——或许是遭遇了横祸的凡人留下的罢!哎,凡人太可怜了,总是那么脆弱。那房子是灰土墙,靠近房顶的地方已经开裂了。苍老的房梁架着支离破碎的房顶——那里是岚初经常爬上去的地方,我从来没有上去过,只是眼巴巴地看。院墙大部分已经倒塌了,地上的的青砖百无聊赖的躺在一起,仅剩下的一段南墙的墙角下也长出了狗尾巴草——就是我经常编成各种小动物用的那种小草。墙旁是一口井,深得看不见底,岚初以前用长绳子拴了桶放下去,结果把绳子放到底也没有碰到水。
今天,史无前例地,岚初被他爸爸叫去,不知道干什么,反正是没有和我一起,我便自己来玩。我在院子里到处看看瞧瞧,上次看到的那窝蚂蚁还在墙根搬叶子,狗尾巴草的叶片上的露珠还没有完全干涸……玩着玩着,我又把目光投向了房顶。
爸爸是族里受人尊重的学者,天珆族人没有一个不知道,我爸爸的学识就像蓝天那样无边无际。他总是那么温文尔雅,举止总是那么温柔。也总是告诉我,要做一个温文尔雅的人——就像他一样。所以说,爬上房顶这种事,他断然是不会允许我做的。但是,这里也没有人,我就爬一下,也没人知道,这……这应该不算破坏我的君子形象吧。
这一天,我偷偷爬上了房顶,像是第一次偷吃蜂蜜时候一样,心脏突突地跳。我在房顶上东瞧瞧,西看看,好像一切都很有意思。这是我从出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么有趣的景象。
玩累了,我跳下来,靠在井边,心脏还在不住地狂跳,但视线却已经开始模糊了。我头一沉,睡了过去。
三
“言鹤……”
“言鹤?”
“言鹤!”
我揉着眼睛,醒来,看见了一个小姑娘,看起来比我小很多的样子,正蹲坐在地上,用一根小树枝戳我的脸。
“你,你是谁?”我一惊,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吗?我半年前趴在井边,听到你和那个叫岚初的哥哥说话,我和爸爸妈妈说,井里有两个人在聊天,他们吓得赶紧跑过来,凑着听了半天,就训我,说我吓唬人,还说什么他们以为真的有谁掉到了井里,跟我说我以后不许再开这样的玩笑了,然后就不再听我说话了。可是我又凑过来听了听,千真万确有两个人在说话啊,难道只有我能听到吗?”
“那你可真是异于常人呢。”我看了看周围陌生的环境,虽然觉得她的话完全不符合我的认知,但也没法怀疑,就这么不冷不热地回答着。
“后来啊,我就经常悄悄听你们说话,我找来了好多朋友,他们都听不见,只有我能。我慢慢知道,你们两个,一个叫言鹤,一个叫岚初,你们是好朋友。今天正要来听你们又讲什么笑话呢,刚俯下身去,就听见了你的呼噜声,然后,呼噜声从井里,一下子到了井边,我一看,你就睡在我的脚边了。我猜啊,你不是言鹤就是岚初,就随便叫了一个,没想到真叫对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唔……从井里,一下子到了井边,你看清楚我了是怎么上来的么?”
周围的一切,都是我没有见过的东西:我在一个院子里,院墙是白色的木篱笆,墙里有一个大房子,雪白的墙壁顶着火红的瓦顶,门上明明是一个大洞,但是……
“太阳为什么照在你家门那个洞上,会反光啊。”
“言鹤哥哥你是睡糊涂了吗,因为我家的门上装了玻璃啊。”
“梨?什么梨?别骗人了。”
“哎呀哎呀,不是梨,是玻璃!”
“玻……璃?从来没有听说过。我见过的,能看起来什么都没有,还能反光的,只有水啊。”
“哦对了,我忘了,言鹤哥哥你住在井里,当然只有水啦。井外面的世界可好玩了!玻璃啊,就是那样的。”
她指了指她家的门,继续说,
“一块板子,但是它是透明的,装在门上和窗户上,阳光可以进来,风却吹不进来啦。”
“窗户……你家的窗户不用窗纸,用这个什么……玻璃?”
“窗纸?窗户上为什么要贴纸啊——诶多了,言鹤哥哥你不是住在井里吗,你家怎么会有窗户啊?”
“我,我不住在井里啊,我住在天珆山。我靠在井边睡觉,一觉醒来就在这里了?”
“天珆山?我爸爸经常给我讲天珆山的故事,他说啊,天珆山里住着天珆人,他们生活的无忧无虑,永远永远也不会死,快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以前以为是骗小孩子的呢,没想到啊,天珆山就在我家的井里——所以说,言鹤哥哥你是天珆人?”
“是啊。”
“那天珆山就是真的了?!”
“天珆山当然是真的,天珆人也是真的,但幸福快乐嘛……什么叫幸福快乐啊?”
“幸福快乐就是……就是……哎算了,反正幸福快乐就是幸福快乐啦。”
“哦,那……对了,聊了这么半天,我们就是好朋友啦,你叫什么名字啊小妹妹。”
“我吗,我叫杜若茵,我们是好朋友啦!”
四
聊够了,我知道了,我来到了凡人的世界里。那个小姑娘叫杜若茵,她爸爸是“医生”——脆弱的凡人会“生病”,会很难受,可能还会死。而“医生”可以让生病的凡人不难受了。她妈妈也是医生。凡人的家里有很多很多我没见过的新奇的东西,有铁做的大箱子,不管外面有多热,里面都是凉凉的,还有一块大大的,不知道是什么做成的板子,杜若茵上去按了几下,板子上就可以看见五颜六色的人在说话,可有意思了。
杜若茵六岁了,每天爸爸妈妈去工作,她就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她说和她同龄的凡人孩子都会去上“幼儿园”,就是有老师带着一群小孩子,说来奇怪,这样的老师不教孩子读书,反而教孩子玩。他们凡人的世界里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都是我在天珆山上没见过的,杜若茵最爱玩的是一对花花绿绿的木头块,可以堆成各种各样好玩的样子,杜若茵管这东西叫……叫……叫积木。
“言鹤哥哥,把那个蓝色的方块递给我。”
我坐在杜若茵家里的地板上,被杜若茵叫来陪她玩积木。
“是这个吗?”
“不是啦,是那个长条的。”
“这个?”
“对对对。”
杜若茵把蓝色方块搭了上去,
“言鹤哥哥你看,这是我搭的城堡!”
“若茵好厉害!”
我看了看,还真是像一个大城堡,我又惊又喜,心想几个木块居然就能堆出这么多花样。
凡人的世界,好像真的,很好玩啊。
我有点累了,躺在地上,眼皮都快挑不动了,索性把眼睛一闭,睡了过去。
五
一觉醒来,我靠在了枯井边,我的眼前是天珆山后山的那处破房子。太阳还挂在东边,晨雾还没有散尽,看来现在还是早上。
“我是做了个大梦吗?”
我低头一看,我的手边还放着那块蓝色的,叫积木的小方块。
这……这不是个梦!
我去了凡人的世界!
我可以去凡人的世界!
我陷入了沉思,这一切打破了我的认知,我,言鹤,一个天珆人,居然可以去往凡人的世界。而且,更重要的是,凡人的世界和江梨爷爷告诉我的……不太一样啊。凡人的世界真的好好玩啊。
天珆山上虽然清净快活,但是……但是……算了,没什么但是的,江梨爷爷说过了,不管是若茵还是积木什么的,百年之后都将化为尘土,有什么好羡慕的,只有天珆山才是永恒的乐土。
我应该庆幸,我是一个天珆人。
但是,但是,如果我只是偶尔去凡人的世界里玩一玩,应该……没关系吧。我明天再来这口井边睡觉,如果睡着了就能去凡人的世界里玩的话,那那那……我就偶尔,就偶尔,去玩一下。
六
这一夜,格外的漫长。
这就是凡人的世界吗?一个会生病,会死,但却无比有趣的世界。我,我厌倦了天珆山的生活了。我厌倦了每天早上无比甜蜜,无比美味的桂花糕;也厌倦了或蒙蒙细雨,或轻轻晨雾中的清晨;甚至,甚至我也厌倦了和岚初一起在后山的破房子里面玩;我,我厌倦了天珆山,这永恒的乐土——如果,如果我被允许厌倦的话。
七
第二天,我清早起来,又是明媚的、暖洋洋的晨曦,又是甜美的桂花糕,又是天珆山美妙的清晨……
但是,我就今天再去凡人的世界玩一下,只要不给别人知道,应该……应该没问题吧。
和岚初约好了,来到破屋子,装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岚初,今天想玩什么呀?”“我们去看看那窝蚂蚁今天又在干什么吧。”岚初想了想,答。我们蹲到墙根,俯下身子,连口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吓跑了蚂蚁。它们在和另一窝个头更大的黑蚂蚁打架,或许是为了争夺领地吧,也或许是抢吃的——谁知道呢?两窝蚂蚁胡乱搅在一起,在地上黑压压的一片。一只黑蚂蚁耀武扬威地抬着头,和一只小蚂蚁顶着,猛地一个冲撞,把小蚂蚁一下子撞翻在地上。那可怜的小蚂蚁啊,腿在空中无助地扑腾了几下,被强壮的黑蚂蚁又上去一个追击,便再也不动弹了。
“岚初,那只小蚂蚁,它是……是……是死了吗?”
“哎呀你管这个干嘛,瞧瞧你,说话都结巴了,别的还能动弹的蚂蚁多着呢,你管它一只干嘛,没意思不看不就完了?”
“可是,可是……”
“你不愿意看,我把它捡出去好啦。”岚初说这,拎着可怜的小蚂蚁,朝身后随手一扔。
我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
可是,可是……那只蚂蚁,大约……的确是死了吧。那只蚂蚁再也没办法出来晒太阳或者搬树叶了,再也没办法在墙根爬来爬去了,它……它再也不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像它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直到……直到永远。
死,就是永远的消失——永远。
我的天啊,我怎么会羡慕可怜的、会生病的、会死的凡人。凡人终有一天会毁灭,从肉体到精神。如果我死了,我就再也无法尝到甜甜的桂花糕,再也无法欢笑,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直到永远。
永远的消失啊天,永远的消失……
这太可怕了……
永远……消失……
未完待续……
欢迎在下面猜测我要怎么写。
江梨到底是什么梗qʌq
“扈江离与辟芷兮” 本文中有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