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想要头发，于是她跳跃，她的世界从此变成了轻灵的。

一个人想要头发，于是她跳跃，她的世界从此变成了轻灵的。

“重演律。”
海克尔先生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地写着。“生物在个体发育、主要是胚胎发育过程中，重演其祖先的主要发育阶段。”
教室的角落里，玛雅津津有味地听着父亲讲课。她是大学校园中最幼小的孩子，需要坐得笔直才能够到桌面。

黑森林的叶落了。他们取道林间，落日的余晖将溪流照得透亮。“所以我现在是一条小鱼！”回家的路上，玛雅快活地说。
“对呀，玛雅，我的小鱼！”海克尔先生笑道。他们在小溪旁的大石头上坐下。金色的落叶在浅浅的水中打转，一群小鱼游过，眼睛闪闪发亮。”
“那么，我什么时候才能变成肺鱼呢？青蛙呢？蝾螈呢？蜥蜴呢？鳄鱼呢？”她依照正确的顺序报出了一系列两栖爬行类动物。“我还要变成小鸟，变成袋鼠……”
“小鸟和袋鼠只能选一个，”海克尔先生纠正道，“鸟类和哺乳动物是由爬行动物分歧而来的。‘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
“那我要变成袋鼠。我想要头发。”
海克尔先生的面庞忽然显得十分忧伤。这并不是因为红彤彤的晚霞映在了他的眼睛里。“玛雅，我的孩子，爸爸希望你一直做一条小鱼：看呐，它们在小溪里游来游去，多么快活！它们不用登陆，大地上的危险不会伤害到它们。当然，最重要的是，鱼儿不会哭泣。爸爸希望你也永远不会哭泣……”
“我当然不会哭！”
的确，玛雅已经很久没有哭泣了。在最近这半个月里，她的病情保持稳定。她也许可以活过这个秋天，兴许还有冬天，海克尔先生这样想道。然而这名进化生物学家必须保持理性。玛雅患了一种可怕的病，频繁的化疗使她的头发一根不剩。他能做的仅仅是把玛雅带在身旁，片刻不离——在她不必住院的日子里，即使是在大学课堂里也一样。
“可是，爸爸，我想要头发。”

圣诞节的早晨，海克尔先生送给玛雅一顶毛茸茸的姜黄色帽子。“你现在是袋鼠了！”他愉快地说。“快照照镜子！”
“袋鼠？只有大洋洲才有袋鼠吧？”望着窗外的大雪，玛雅低声说。自从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头发以来，她变得闷闷不乐。
“我们可以到大洋洲去！等春天来了，我们就到大洋洲去！”海克尔先生真诚地保证，几乎在恳求。“开心起来，小鱼儿——啊不，小袋鼠！”
“如果我是袋鼠，那我就快要有头发了？”
“没错，玛雅。答应爸爸，高兴起来！像小袋鼠一样、像你从前一样蹦蹦跳跳。你想跳房子吗？……”
于是，戴着姜黄色绒帽，他们来到雪地上。于是她跳跃。她跳得不高，心脏砰砰地跳动。呼出的白雾润湿了几片飞雪，落雪悄悄覆盖着她的脚印。她跳得不高，但轻灵的雪花跳跃在她的身旁。

雪季即将结束，但玛雅不能出门了。她用粉笔在卧室的木头地板上画了一个房子，但很快，她不能下床了。
可她仍做着跳跃的梦。清秋取代隆冬，雨滴在溪流里溅起水花，她在草叶细长的池岸跳跃。秋季后的夏日黄昏，蜻蜓点水，她跳跃着走在潮湿的松木栈道。春天来了，她和爸爸降落在大洋洲的腹地，无际的原野映入眼帘，一群袋鼠蹦蹦跳跳地赶来，于是她加入它们，蹦蹦跳跳地走远。在黄沙迷了双眼之前，她回头，远远地望见爸爸伫立在原地，头上顶着她留下的姜黄色小帽。

她回头，她拼命奔跑，她的脚步像儿时一样轻盈，她投入父亲的怀抱。海克尔先生将她紧紧搂住。滚烫的泪水涌出他的眼眶，他的心正在迸裂，他全身因巨大的悲哀而颤抖。
“爸爸，我不要离开你！不！我不想要头发！我愿意做一条小鱼，我不要离开你……”
“不，去吧，去吧！不要回头！……”

他们从各自的梦中惊醒。
“爸爸，我想要头发……”
“等春天来了，玛雅，我们等着春天……啊！玛雅！玛雅，看着爸爸！我的孩子！”

海克尔先生将玛雅葬在了小溪边。
雪花飞进了她轻盈的梦。

附言：

Ernst Haeckel是十九世纪德国著名进化生物学家，重演律的提出者。

借用他的姓氏是因为在刷《进化生物学》。（完稿时已经读完了）

我甚至没有考证他是否有女儿。玛雅这个名字在德语中意为幻梦。

星期四在遗传学试卷里重逢了海克尔先生。

“他以亡逝的妻子Anna Sethe之名命名最美丽的水母。”

啊。

于是现在想把这个故事改成他的妻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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