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不达意

洛枳在p大操场的围网外停下了脚步。

女孩穿着紧身的烟灰色牛仔裤，白色的休闲卫衣明显要比正常大了两个号，以至于摔倒在地时，她甚至没从袖子里伸出手来。

一身怎么看似乎也不属于这里的装扮。

不过她的跌倒还是足以让跑在她前面的人停下脚步。

“怎么不走…” 江百丽跑过来时，洛枳正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操场外。顺着洛枳的目光，江百丽聚焦到了不远之外的一男一女身上。

“我去，盛淮南你大爷”，江百丽在惊叹之余问候了盛淮南的父老乡亲后，以一种震惊外加气愤的眼神看向洛枳。“是可忍，孰不可忍！” 江百丽拉着洛枳就要往前去。

洛枳不得不赶紧拉住已经走出一步的百丽，这下江百丽以一种更为困惑的眼神看向洛枳。

随即她退了回来，挎上洛枳的胳膊，“也行，男人有的时候需要考察一下。”

洛枳有些哭笑不得，江百丽停下脚步是要变向考察，顺带给她个台阶下。但洛枳根本没打算走。

她在等。

盛淮南转过头去，微微弯腰，不知道在和那个女生说些什么，女生递过去手机，接过去熟练地按了几个键，然后就看见女生头也不回的走了。

洛枳和百丽好像都很满意这个结果。

不过她的满意并不是猜到盛淮南输入的号码一定是校医务室的电话，或是看到自己的男朋友又一次自行解决了一个天降桃花。

一切是那么的熟悉。

他带着背后的岁月，那些默默无闻隐忍较劲的记忆，呼啸而来。

像一场四年前的洪讯，越过一整个高中时代，时至今日终于漫到洛枳的面前。

等了那么多年，终于有了答案。

记忆里是三月的一个下午。

晴空万里，但并不燥热，春风偶尔沉醉。洛枳脱去有些累赘的秋季校服外套，只穿了短袖站到操场上。没有了高考体育的压力，高中的体育课轻松自由了很多，跑完6圈就可以自由活动。女生大多数占了排球场，一撮人聚在离老师最远的场地，抱着排球倚着球网聊天，站在人群中央的是个叫丁水婧的女孩子。洛枳从来没有加入过她们的小团体中去，起初丁水婧还坚持不懈的试图邀请洛枳加入，洛枳的反应从来都是拒绝，好不客气。后来洛枳想了想，丁水婧的再三询问不过是对自己人缘的验证，不过洛枳用她的倔强打败了丁水婧的骄傲。

如果说洛枳的倔强一半来自于不屑一顾，另一半则来自于盛淮南。

或许每个班里总有那么一批人，连说带笑跑得快还不嫌累，洛枳被她们遗落在后面，但是她并不着急，还是勤勤恳恳的按着自己的节奏，均匀又稳定的跑着。

好像不论在什么时候，洛枳都是这样。除非，遇见盛淮南。

跑了4圈的洛枳已经有些疲惫了，吸进来的空气总是被卡在半路，很难进入肺的深处。 洛枳突然看见一个整齐的队伍上了跑道，她跑了四圈，看了四遍，盛淮南从第二排退到了最后一排，现在终于集体搬家了。

“不是我说，今天高老头怎么了，啰里巴嗦说那么一大堆”

“本身一周就一节体育课打球不用占场，又给耽误半节课”

听到声音的洛枳突然回过神来，她原本在一道，但似乎总怕自己的速度阻挡了后面来势汹汹的队伍，于是她又向里靠了靠。

从今天早上发数学成绩开始就不对，非常的凑巧，操场边界处的排水口与洛枳的脚完美契合，咣当一下，趴在了地上。

“我就奇了”

短暂的一刹那，洛枳闭眼，戛然而止，万籁俱寂。

洛枳终于切身体会了什么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地缝没有，排水口也成。

洛枳怎么也没想到与盛淮南的第一次正面相遇竟然如此狼狈，所以现在的四目相对打的洛枳有点儿措手不及，她有些挫败般的避免与他的视线直接交锋，低下头使劲的拍了拍衣服上的土。

“赶紧给人道歉” 后面的一个寸头男生笑着推了推站在洛枳面前的戴眼镜的矮个子男生。

“同学，你没事吧。” 站在旁边的盛淮南抢在了刚要张口的男生面前。

“哦对对，没事吧，看看有没有摔着？”“要不要叫老师？”……

“没事，我自己被绊倒了”，洛枳在盛淮南脱口的那一瞬间就站了起来。

洛枳以为。

至少现在洛枳以为错了。

没有电视里演的慢镜头，男主弯腰，女主抬头。

其实这些洛枳不是没想过。

可现实中，只有一句不痛不痒的，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和多喝热水一样无聊。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洛枳是幸福又失望的。

她幸福的感受到，盛淮南总是望向遥远远方的目光，此时此刻也可以聚焦在自己身上。但很显然这不是有意而为之，是不得已而为之。是假意客套的寒暄，你没事吧，好像所有人生来就都会说这句话一样。接着洛枳感觉到一阵，一阵隐隐的羞辱，可能是她太过于敏感了些。在所有人都在调侃是那个矮个子的男生碰到了洛枳的时候，盛淮南清楚的告诉她，你是自己摔的。所以洛枳很敏锐的抓住了这一点，她很快的站起来，没事，我自己绊倒的。我知道我自己摔得，没有嫁祸于人的念头。洛枳不知道这一秒她是否对盛淮南感到生气。但是很快她气消了大半。这是盛淮南。收拾零乱局面，稳定局势最有效的一句话：你没事吧。她不得不承认学会这句话是人类的有益进化。语气平淡缘由难究但文字的意思是关心，又无法指责他冷漠。暗藏着的青春期少男少年的模糊的边界，盛淮南很清晰的站在离它很远的位置。

这才是盛淮南，洛枳想，一定要说“同学，你没事吧”的盛淮南。

他们就这样离她越来越远。洛枳甩了甩腿，脚踝有些微微疼痛，但好像并无大碍。她轻轻地，继续向前缓慢的跑着，她看着他的背影里自己越来越远，她又不甘心的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疼痛。

可是她不想停下。

她就这样落了他大半圈，但她从没停下。

像一个英勇的残疾战士。

阳光正好照在盛淮南的后背上，她只能眯起眼看他。

就像现在，阳光同样照到盛淮南的身上，她不得不眯起眼看他。

一股不可名状的悲伤将洛枳笼罩，洛枳到底哭红了眼，记忆里的那个面容发黄瘦弱的永远孤零零的17岁少女好像还没有走远。

她仍然清晰地记着塑胶跑道蹭破皮的刺痛，亦步亦趋磨蹭到终点的倔强，好像跌倒后再爬起来的只有自己了。

她记得那个越来越远的背影，她怎么追也追不到的背影。

不过好在，这次，留给她的不再是熟悉的后背，盛淮南转过身在阳光下笑得灿烂。

如愿以偿，洛枳用了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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