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误的选择？【二稿】

约翰透过专列的窗户眺望远方的群山。近来，他越来越着迷于欣赏暮色。紫色看上去似乎过于诡谲了，不像是除了观赏用花草以外的自然界应当具有的颜色，可是最远的山真是淡紫色的。他觉得这个世界也是这样，他不喜欢自己理解不了的事情。

上午，在波科诺山，他见到了Die Nebenwelt的新进展，一个小女孩被传输到了另一个平行世界去。希姆莱很满意，也因为在不久前的中立区之旅中，约翰成功逮捕了所谓高堡奇人霍桑·阿本森，顺便跟日本人谈妥了石油协定。但更主要的是，希姆莱想要通过这个通道征服世上存在过、正在存在着和将要存在的一切。约翰心里犯嘀咕，毕竟谁也不知道别的世界发展到什么水平，不过他缄口不言，暗暗希望能够让这个暴君多保存几天他的好心情。希姆莱不知道，当约翰站在那充满未知的隧道面前，当他凝视着洞穴的最深处而一步步向里面走去的时候，他在考虑的并不是帝国与世界的命运。可是糟糕的是，朱丽安娜，从通风管道中潜入的抵抗组织成员，明明被他利用殆尽、玩弄于股掌之中，却好像猜出来了。

“托马斯来见我的那天晚上，他是那么惭愧，真令人心碎，他相信他的不完美让你失望了。仅仅是告诉他你有多爱他，并不足以拯救他，因为他就是被以这种方式养大的。这一定让你心情很沉重吧。”即使没有回头，约翰也可以肯定，朱丽安娜此时露出了那种令人无可奈何的得意笑容。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想回答。他本应该主导这场谈话，但是他的思绪却与托马斯的音容笑貌缠在一起，放映着来自平行世界的那两个独特的胶卷。这也是他在波科诺山的原子机器中见到的东西：在平行世界，幸福地享受平凡生活的健康的托马斯，和海伦、穿着滑稽的他自己，在一个乡下嘉年华中玩闹。胶卷被他锁在办公室抽屉里，每当夜深人静，他便在办公室里一遍一遍播放，在放映机齿轮咔哧咔哧的响声中默默哀悼。也许Die Nebenwelt能让他找回托马斯。

专列缓缓进站，副官的提醒打破了他的沉思，他站起来，把没读完两行的新石油条约草稿塞进公文包。汽车行驶在寂静的街道上，司机颇为热情地恭喜他这趟旅行的成功，在报纸上可以读到石油禁运取消了。约翰礼貌地敷衍着，发觉自己又被某种悲伤情绪所笼罩了。这是不可以的，对于一个帝国元帅来说，这是致命的，尤其因为他有一些小小的家庭秘密急需处理。珍妮弗已经12岁了，学校医务室打算检测她是否和托马斯一样遗传了那个肌肉萎缩症，而他和海伦实在不能再次冒险了。怎么办呢，他思索着，最好能够秘而不宣地先检测出结果，再做打算。可是出于他名噪一时的处境，这又似乎很难做到……不过没关系，上次他早已做好送托马斯去南美避难的准备，只是没有来得及行动，否则事情仍然会在掌控之中，所以他这次一定要尽快。要不是希姆莱的临时命令打乱了他的计划、要求他去中立区办事，他早该来处理珍妮弗了。

司机提着行李，陪约翰上到帝国大厦的顶层——他的公寓和办公室，向他敬礼，走了。约翰看着电梯门迅速关上，显出一个巨大的正红色的万字，这才突然觉得很疲劳。他把军帽丢在桌子上，松开领口最上面的那颗扣子，把硬邦邦的衬衣领子向两边拽开，喘了一口粗气。房间里昏暗极了，他探询地叫了声海伦。可是答应的却是年轻女佣布丽姬。她细声细气地告诉约翰，海伦和孩子们前一天就走了，去海滨别墅了。如同五雷轰顶，他敏锐地意识到，有什么事发生了。“哦，先生，学校里有个护士来过，好像是弄错了，太太把她打发走了。”布丽姬说着匆匆离开，留下约翰愣在原地。这么说，负责检测珍妮弗的护士突然早来，把海伦吓得跑去了郊外吗？这很出乎意料，他特地安排过，要等他回来再做检测，他对自己的权威很有自信。他决定先不要思考这些缘由，不如先把海伦她们接回来，仔细问问情况，再作打算。

等约翰驱车来到别墅，四周已是一片漆黑，寂静向他袭来。他搓搓手，叩了三下白木门，可是没什么能打破这恐怖的寂静，他落寞的开门声和靴子敲击地板的闷响都不能。他没有开灯，笔直地杵在沙发上，把脸埋在有力的大手内。他曾跟海伦千叮咛万嘱咐，最近形势严峻，不要做出格的事，她怎么因为这点小事就逃走了？她们到哪里去了？从他往往平静的心海中，忧虑一点点浮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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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市一所普通公立小学迎来了一位大人物。上面突然通知，帝国元帅史密斯要来视察，教职人员颇为紧张，学生们倒是很兴奋。在礼堂，帝国元帅发表了简短的讲话，鼓励同学们努力学习，将来成为社会栋梁。不过这当然不是约翰此行的真正目的。

现在他正斜靠在校长办公室的椅子上，跟校长谈话。那人恭恭敬敬，只想向他展示学校管理是多么规范，多么符合帝国的教育政策。

“顺便说一句，可以麻烦您帮我调出珍妮弗和艾米的档案吗？我希望了解一下她们的近况，包括医疗记录。”

“当然了，帝国元帅，悉听尊便。”

校长还想多说些什么，约翰摆摆手：“谢谢您，校长先生，就这样吧。您可以走了。”

厚厚一沓档案被送了进来，约翰等那个职员把门带上，这才从公文包中掏出早已填好的“阴性”检测报告。他找到珍妮弗的医疗记录文件，抽出写着“推迟检测”的单子，把它悄悄换掉。事情办好了，约翰稍微放松下来，浏览着事无巨细的档案。珍妮弗的成绩平平无奇，在少年团里也平平无奇。唉，他痛苦地想起，托马斯是希特勒青年团的小队长、为带领全班同学宣誓而骄傲，托马斯曾经好几次跟他抱怨数学考了第二名，托马斯每门课都是A+——包括优生学……也许托马斯的死真的不是因为约翰悔恨已久的疏忽，而是自己让儿子接受了这种意识形态之后无法避免的结局。也许他坚持已久的信条——all for family——内部存在矛盾？也许这也是这次护士事件的始作俑者……

不，约翰决定摆脱这种怀疑，因为他预感到这会使他的一切合理性就此崩塌。既然目的已达到，他便站起来，把文件像原来一样摞在一起，大步离开了。珍妮弗的问题，他已计划好了，不必检测，由于他颇为可悲地经验丰富，自然能识别出症状——最好不存在的症状。机械地回应着人们的问候，约翰愉快地想，海伦避风头也快该回来了，事情也许可以重回正轨。

也没人注意到，这所小学的医务室几天后有一次大调整，护士们碰巧都光荣地被选中，成为卫生部“支援南美洲”医疗项目的一员，再也没回到纳粹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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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漫长的筹备，“第零年”项目终于落地了。为了亲自出席这场“文化盛宴”，希姆莱甚至亲自飞来了纽约。

“约翰，你的家人呢？”

“我打发她们去度假了，我的元首。海伦最近有些疲劳。”

“你当真认为帝国元帅独自出席大型公众活动是件小事吗？这会传递错误的信号。”

在约翰说出“我很抱歉……”之前，两人已经走上了豪华邮轮，耀眼的摄像机发出约翰很熟悉的响声，他跟着希姆莱向人群致意。希姆莱题为“第零年”的演讲充斥着对年轻人的赞美和期许，称赞他们是“未被腐朽的旧意识形态污染的一代新生命”，“你们就是未来”。约翰看着整齐划一的希特勒青年团成员们，他们热血沸腾地鼓掌欢呼，为他们自己感到骄傲，这青春的模样和托马斯一模一样。

“约翰，你会照顾好你的家庭，对吧？”希姆莱一字一顿地说，眼睛只看向大海。约翰很清楚希姆莱口中的“照顾”是什么意思。他恨恨地想起，上次希姆莱自以为是在帮助他，居然派人暗杀了他最为信任的副官埃里克·瑞德，只因为瑞德掌握着约翰家里的秘密。

“是，当然了，长官。”约翰低着头，声音显得很诚恳。可是，说真的，他不能保证。约翰这几日思来想去，百密一疏，他的周密计划中唯一一对真正不可控的因素便是希姆莱和海伦。希姆莱是个多管闲事的领导，他认为海伦不是合格的“元帅的妻子”，心下想除掉她、换个更好的。而且，约翰出发前，希姆莱拒绝了他推迟出差行程的请求，还说“你要相信帝国”，他推测那个祸根——早来的护士——只能是他安排的，真不明白这位元首是怎么想的。

而海伦自从托马斯死去之后就变得很情绪化、冲动，在打斗中意外掐死医生太太、跟心理分析师质疑帝国政策、在出席公众活动时喝醉，给他带来不少麻烦。而这次，更令他困惑的是，为什么海伦这么久还不回来，也没有和他联系。就为了一个护士，这反应也太过激了，约翰觉得这说明她的心理问题很严重，还是得想办法调整好海伦的精神状态。这样一来，他日益为海伦和孩子们的安全担忧。

“这样盛大的场面，你的孩子们不能来，真是可惜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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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约翰守在客厅的座机旁边。他很少这么被动。可是，由于海伦开着他的车，党卫队系统很难找到她们；另一方面，他存着海伦会很快回来的自信，毕竟逃走只是为了那点小事，而海伦很爱他，所以他不愿派人，也可避免走漏风声。

果然，刺耳的铃声终于来了。

“约翰？”

“是我。海伦？你在哪啊？你还好吗？”

“嗯，孩子们和我……我们很安全。”

“那就好。听着，你不该逃离那个护士……”

“区区一个护士吓不倒我……”

“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被你吓到了，仅此而已。你能先回来家里吗？求你了，你能先带着孩子们回来吗？”

“我爱你，约翰……可是，我想逃离的是你。”

“……”

海伦挂掉了电话。

约翰想不明白了。海伦爱他。海伦逃离了他。这是怎么兼容的？

他回忆着自己在托马斯死后做过什么，努力想找到是什么赶走了海伦。是因为他干预了那个心理分析师吗？可是这是为了他们全家好。是因为他不愿意跟她谈不该谈的话吗？可是若被政敌抓住把柄，便会万劫不复。

难道他作为这个家庭的保护者，在每次有危难的时候，跟海伦说一句“我爱你，海伦。相信我。”随后挣扎着在一次次斗争中化险为夷，对海伦来说还不够吗？现在他知道了，是不够，很不够。

这中间到底缺了什么？

约翰苦思冥想，得不到答案，只是很想跟平行世界中那个家庭美满幸福的他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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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高堡奇人》，既有小说（菲利普·迪克）也有影视剧，主要基于影视剧（相对于小说改编很大），但也可能略有混杂。

原著世界观：在一个平行世界里，罗斯福总统遇刺，美国再也没有从经济大萧条中缓过来。后来，由于美国一蹶不振、德国首先研制出了原子弹，轴心国在二战中获胜。美国于1946年有条件投降，被分成三个区域：西边是日本的傀儡国“The Pacific State”，东边是纳粹帝国的一部分“Nazi America”，中间是中立区“Neutral Zone”（大概卡农城那个经度）。两国都活跃着抵抗组织，中立区尤甚。高堡奇人——阿本森，住在中立区，收集来自其他平行世界的电影胶卷，试图以此反抗政府，遭到两国的追捕。

原著人物背景和形象：约翰·史密斯，美国人。他作为美国通讯兵团的一名上尉参加二战，美国投降后加入党卫军。从党卫军五级小队长（Scharführer）开始，他屡立战功（主要是参与种族屠杀）、平步青云，在政治斗争中如鱼得水，晋升为党卫军高级总队长（原著故事开始的地方）、最高总队长、帝国元帅【我的故事大概在这个位置，此时希姆莱是整个纳粹帝国的元首】，最后策划政变成为了纳粹美国的帝国领袖（Reichsführer），从柏林独立出来。与此同时，纳粹德国的研究项目Die Nebenwelt成功建立了去往其他平行世界的通道。他一直相信加入党卫军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庭：他育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托马斯、詹妮弗和艾米。但是，托马斯被查出无法治疗的遗传病，按照帝国的优生学政策应当被“处理掉”，虽然他杀死了医生，但是托马斯得知真相并“自首”后死亡，使得约翰对自己这一切做法感到深深的怀疑，妻子海伦更是难以走出来。最终，约翰在遭到妻子背叛后吞枪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