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稿
去年冬月,奶奶住院了,这已是常事。只是这次不一样,爸爸说,她得的是胰腺癌。
爸爸工作本来就很忙,到了周末便回西安给奶奶看病。他听说山西有位好医生,专治有胰腺问题的病人,就带着奶奶去了,每周北京山西两头跑。将近三个月里,我都没怎么见过爸爸。
那阵子只要有空,我便给奶奶打个电话,可也不知道该聊什么。上初中时,我们之间的每通电话总能打到一个小时,最后不得不因为要去写作业而被爸爸中止。再看看现在的通话记录,三分钟……大约只有嘘寒问暖,也没其他新鲜事可说了。
今年过年回家,我也不知怎么了,和奶奶的关系似乎又疏远了些。以前喜欢趴在她的身上,听她给我讲我的小时候。后来就讲道,我长大了,爸爸妈妈工作忙,我应该像爸爸小时候一样,不让他们操心……可现在的我不大爱听那些大道理,奶奶也不再和我说很多话了。
过年喜庆的气氛削减不少,大概是没有烟花爆竹,还有疫情笼罩的缘故。奶奶不再和我们一起吃团圆饭,我所能见到的,只有她蜷在躺椅上,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小腹。再后来,奶奶终日需要爸爸和伯伯陪在她身边,时不时帮她揉着腹部,个个长辈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异常严肃,家里一片寂静。只有我和两个妹妹在房间里嬉戏打闹,爸爸经常皱着眉头走进来,想让我多陪奶奶说说话。可我又觉得,太尴尬了,能说什么好呢?
疫情同样是严峻。初六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见到家里的气氛如此严肃,家里的大人围坐在客厅的圆桌商量着些什么。他们决定把我和两个妹妹留在家里,大妈照顾着,爸爸和伯伯陪奶奶住院,大人们去上班,与我们隔离开。离别那天晚上,众人围在奶奶的躺椅旁,奶奶只看着我,目光还是那样柔和。我想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摩挲着奶奶手背上松弛的皮肤,上面布满了数不清的皱纹。
“要好好听医生的话。”我只好这样说。奶奶却皱紧眉头,面露痛苦之色。
“你看,又不爱听了。”爸爸埋怨道。
奶奶有时也是个小孩啊,不愿意听为她好的话,就像我一样……
关上大门前,奶奶朝我无力地挥了挥手,可能还没说出她想对我说的话,门便合紧了。
我再回来见奶奶,就应该到暑假了。
之后爸爸回来了一次,为我们送些粮食蔬菜。爸爸站在楼道里,隔着几米,我告诉他:“上了几次化学课,我觉得我化学可能还有救!”爸爸被口罩遮了半边脸,但我能看见他眼睛眯了起来,像一勾小弯月,还说:“真好,我和奶奶也都挺好。”
一天早晨,我们四个人在家里吃早餐,还和妹妹们聊着昨天看过的电影。大妈给我和堂妹说,有空就给奶奶打个电话。
大约十一点的时候,大妈问我:“你下课了吗?”我伸了伸懒腰:“已经放学了。”大妈没有说话,只踱步到我面前。就在我诧异间,她把手搭在我肩上说道:“你奶奶……已经走了,刚走的,你伯伯刚刚打来的电话……”
我陡然感到身体内有一股沉甸甸的力量,把我的心肺向下一压,脑袋里一片空白。我瞥了眼电脑上的日期——2月18日。还以为过不了多久,奶奶就可以回来了,我好不容易因为疫情可以留下来,一家人就能团聚了。过了这么多天,我一通电话都没有给奶奶打,这竟成了一件令我遗憾的事。
我攥着手机冲进房间,给爸爸打了电话,他一定比我还悲痛吧。但爸爸的声音很平静:“谁和你说的?”“刚刚,大妈……”“哦哦,没事没事,都会过去的,我和伯伯会处理好的。”
听着这样沉稳的声音,我更心疼了:“爸,你不难受吗?”
那头传来爸爸的哽咽声:“难受……特别难受……”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爸爸哭,第一次感受到他那样强烈悲痛的情绪,他在我心里本来是那样一个坚强又无所畏惧的男人,现在却以为我的一句话,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我仰望着奶奶曾经生活过的屋子,很多往事浮现在脑海中。忽然记起来,她在我小时候对我说:“只要让我看到你上大学,我活到那时就很满足了。”那时的我很自信地说道:“奶奶,你一定可以的!”可是奶奶终究是没能实现她小小的愿望。
我受不了往后的日子再也见不到她。
后来的很多天,我只要想到奶奶,眼睛就不自觉的湿润起来。我不愿意让妹妹们看见我难受的样子,只有在晚上趁她们睡着后,躲起来偷偷抹去眼泪。没有人在旁边陪着我,我多么希望爸爸妈妈能来安慰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个人扛下来那么长时间……
很多个夜里,我独自走去奶奶的房间,坐在她的床上,黑暗中只有我一个人,我却一点也不怕黑。我仿佛信邪了,希望晚上十二点能够见到她,哪怕是能见到它也好啊,可是奶奶的声音也没有听到,就算做梦也没有梦到。爸爸说,他也从来没在梦中见过奶奶,这是好事,因为奶奶走得很放心,对这里没有过多的牵挂了。
客厅里的那个躺椅上已然空空荡荡。
撩开她的枕巾,枕下压着一张橙色的卡片,已经褪了些色,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奶奶生日快乐!”,日期2013年1月4日。卡片展开,还是歪歪扭扭的两行字:“奶奶,如果你想我了,就打开看看这张卡片,就像看到我了一样!”鼻头又是一酸——七年了,一张小小的卡片,被当做宝贝一样,压在奶奶的枕头下面,压了七年……
“大妈当时给我拍这张照片的时候,你知道爸爸什么心情吗?”“姑娘,奶奶很爱你。”
我知道,可我一直不确定。
我总是问奶奶,更喜欢我还是妹妹?奶奶总说是我。我看着奶奶的头像是妹妹获奖的照片,没有说话。明明是我留给奶奶的回忆更多些,明明是我更懂事。可是看着妹妹仰头露出的笑脸,她还小,什么也不懂。我不应该这样小气,想着和妹妹去争奶奶的爱。
在路上见到白发苍苍、步履蹒跚的老人,心里涌起莫名的感伤。可是生老病死,是人人都要经历的。
我只是比别人多经历了一场特殊的分别。
终稿
去年冬月,奶奶住院了,这已是常事。只是这次不一样,爸爸说,她得的是胰腺癌……
爸爸工作本就很忙,到了周末便回西安给奶奶看病。他四处打听,听说山西有位好医生,专治有胰腺问题的病人,他就带着奶奶去了,每周北京山西两头跑。将近三个月里,我都没怎么见过爸爸。
那阵子只要有空,我便给奶奶打个电话,可是也不知道该聊什么。上初中时,我们之间的每通电话总能打到一个小时,最后不得不因为要去写作业而被爸爸中止。再看看现在的通话记录,三分钟……大约只有嘘寒问暖,也没其他新鲜事可说了。
今年过年回家,我也不知怎的,和奶奶的的关系又疏远了些。以前喜欢趴在她的身上,听她给我讲道理:爸爸妈妈工作忙,我要自觉,不让他们操心……可现在的我不大爱听那些大道理。过年的气氛削减不少,奶奶不再上桌吃团圆饭,我所能见到的,只有她蜷在躺椅上,痛苦的捂着自己的小腹。再后来,奶奶终日需要爸爸和伯伯陪在她身边,时不时帮她揉着腹部,家里个个长辈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异常严肃,家里一片寂静。
疫情同样是严峻。初七那天,他们决定把我和两个妹妹留在家里,大妈照顾着,爸爸和伯伯陪奶奶住院,大人们去上班,与我们隔离开。离别那天晚上,众人围在奶奶的躺椅旁,奶奶只看着我,目光还是那样柔和。我想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摩挲着奶奶手背上松弛的皮肤,上面布满了数不清的皱纹。
“要好好听医生的话。”我只好这样说。奶奶却皱紧眉头,面露痛苦之色。
“你看,又不爱听了。”爸爸埋怨道。
奶奶有时也是个小孩啊,不愿意听为她好的话,就像我一样……
关上大门前,奶奶朝我无力地挥了挥手,可能还没说出她想对我说的话,门便合紧了。
之后爸爸回来了一次,为我们送些粮食蔬菜。隔着几米,我告诉他:“上了几次化学课,我觉得我化学可能还有救!”爸爸被口罩遮了半边脸,但我能看见他眼睛眯了起来,像一勾小弯月,还说:“真好,我和奶奶也都挺好。”
一天早晨,大妈问我:“你下课了吗?”我还伸了伸懒腰:“已经放学了。”大妈没有说话,只踱步到我面前。就在我诧异间,她缓缓说道:“你奶奶……已经走了,刚走的,你伯伯刚刚打来的电话……”
我陡然感到身体内有一股沉甸甸的力量,把我的心肺向下一压,让我喘不过气。那天早上我本就打算给奶奶打个电话,还以为过不了多久,一家人又可以团聚了。过了这么多天,我一通电话都没有给奶奶打,这竟成了一件令我遗憾的事!
我攥着手机冲进房间,给爸爸打了电话,他一定比我还悲痛吧。但爸爸的声音很平静:“谁和你说的?”“刚刚,大妈……”“哦哦,没事没事,都会过去的,我和伯伯会处理好的。”
听着这样沉稳的声音,我更心疼了:“爸,你不难受吗?”
那头传来爸爸的哽咽声:“难受……特别难受……”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爸爸哭,第一次感受到他那样强烈的悲痛的情绪,他本来是那样一个坚强又无所畏惧的男人,现在却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我仰望着奶奶曾经生活过的屋子,很多往事浮现在脑海中。忽然记起来,她在我小时候对我说:“只要让我看到你上大学,我活到那时就很满足了。”那时的我很自信地说道:“奶奶,你一定可以的!”可是奶奶终究是没能实现她小小的愿望。
我受不了往后的日子再也见不到她。
后来的很多天,我只要想到奶奶,眼睛就不自觉的湿润起来。我不愿意让妹妹们看见我难受的样子,只有在晚上趁她们睡着后,躲起来偷偷抹去眼泪。没有人在旁边陪着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扛下来那么长时间。很多个夜里,我独自走去奶奶的房间,坐在她的床上,黑暗中只有我一个人,我却一点也不怕黑。我仿佛信邪了,希望晚上十二点能够见到她,哪怕是能见到它也好啊,可是奶奶的声音也没有听到,做梦也没有梦到她。爸爸说,他也从没在梦中见过奶奶,这是好事,因为奶奶走得很放心,对这里没有过多的牵挂了。
撩开她的枕巾,枕下压着一张橙色的卡片,已经褪了些色,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奶奶生日快乐!”,日期2013年1月4日。卡片展开,还是歪歪扭扭的两行字:“奶奶,如果你想我了,就打开看看这张卡片,就像看到我了一样!”鼻头又是一酸——七年了,一张小小的卡片,被当做宝贝一样,压在奶奶的枕头下面,压了七年……
客厅里的那个躺椅上已然空空荡荡。
在路上见到白发苍苍、步履蹒跚的老人,心里涌起莫名的感伤。可是生老病死,是人人都要经历的。
我只是比别人多经历了一场特殊的分别。
好像听着你有一点怯怯又清脆的声音一句一句说出来,好像看到了着皮夹克、沉着脸色的爸爸,还有奶奶,还有躺椅。
戳。最戳是看到枕头底下的小卡。
要说不足,那就是略微有点散。讲述是自然的,但缺乏明晰的主线(主题)。最后“奶奶更喜欢我还是妹妹”这个话题提得有点突兀。家人的离开是事件,围绕事件,每个作品、每个作者可以着重的主题是不同的。有人侧重遗憾、有人侧重对死亡这件事本身的理解,有人侧重追忆家族谱……所以九月可以对自己的感受有更多的提问——“这件事里,我最在意什么?” 有一个“抓手”,思考可以更加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