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牛(大作品终稿)

qwq回忆录我马上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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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哑牛

哑牛,人如其名,是个哑巴。

芦荡这边的人都知道这个孩子,打小没了爹娘,不知道怎么着就长到这么大。虽然黑瘦黑瘦的,但是好歹没有死。没爹没妈,自然就没有大名,但是是个人总给有个名字。不知道哪天,村口王大娘一拍脑袋,说小孩子虽然瘦了些,但是眼睛亮、像小牛,不如就叫哑牛。

于是从此大家都叫这个没名字的孩子哑牛。几次之后他也知道了,如果有人喊哑牛,那就是在喊他。

村口王大娘是有名的热心肠,总会留一碗饭给哑牛。因此每到饭点的时候都能看到王大娘端着碗饭,略微佝偻着背在村里走来走去,问其他村人有没有见到哑牛。

王大娘最后总是在村东头的小学里抓到哑牛,后者趴在教室的窗户边呆呆地看向里面。里面上课的小孩笑他,他也跟着一起笑,笑着笑着脸就红了。王大娘心想哑牛已经九岁了,也该读书了,就去找校长商量让哑牛上学的事。

校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一听哑牛是个哑巴就不住地摆手:“不成不成,娃娃说不了话,来这里岂不是浪费时间?”王大娘不想这么早放弃,“甭管行不行,先让他试试。”

“那好吧,后天送娃娃来试试吧,哎。”校长最终还是松了口,“成不成就给看娃娃自己咯!”

后天哑牛果然来了,背着王大娘给缝的布口袋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一群一年级的小学生里,哑牛就像笋丛中的一根竹子一样扎眼。

教国文的江老师罢工了:“我不干,这脑袋就是榆木疙瘩,说什么都进不去。”他抱怨说哑牛上课的时候不读课文,只是坐在后排嘿嘿地笑,笑得他心里发毛。

“你和一个小孩子怄气!”王大娘像斗鸡似的把眼圆瞪起来,“孩子笑怎么着啦,碍着你讲课?”

对江老师这么说,平时课下王大娘没少为哑牛的学习操心。可是无论王大娘再怎么操心,哑牛似乎对学习并不感兴趣。他只是喜欢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看着其他学生打打闹闹,偶尔和他们一起打打闹闹。真说喜不喜欢学习,那自然是不喜欢的。

就这样,哑牛上了学。

 

  • 红玉

哑牛刚上二年级的时候,从城里来了一个很漂亮的音乐老师,叫红玉。

红玉头次进村的时候穿了件水红的旗袍,一条用红头绳束起的麻花辫垂在背后。当时村里人都以为是来了什么大人物,纷纷凑过去看,哑牛被苏明——他刚刚认识的朋友——拉着去看的时候人群已经聚起来了,他和苏明在人墙外头,踮起脚来也看不到。哑牛灵光一闪,蹲下身子示意苏明骑到他肩上。苏明也不客气,两下就翻到哑牛肩上。哑牛弓一弓背,把脚一跺直起身来。“看到了看到了!”苏明欢呼。哑牛使劲撑着苏明,弄得脑门上流了一兜子的汗。汗顺着眉毛流到眼角里,沙沙地疼。

“有一个女的,穿红衣服,旁边有个男的。没啥好看的。”苏明从哑牛背上跳下来的时候说。苏明比哑牛整整矮上半头,要让他背哑牛绝对行不通。哑牛只好自己想办法,踮起脚从人墙的缝隙里朝里面瞧。在看到的为数不多的几个画面里,站在娇小的红玉身边的男人像一座山。村里人说,那是红玉的哥哥。

不久之后哑牛就在学校里面见到了红玉。校长和他们介绍,说这个是他们的音乐老师。那天的红玉没有穿红旗袍,只是穿了一件样式普通的鹅黄色裙子,连点花纹都没有。不知道为什么红玉咯咯地笑了,像只活泼的百灵鸟,接着语调轻快地说:“你们叫我红玉就好啰。”

音乐教室在学校的礼堂,那里有红玉哥哥运来的,全村唯一一件精巧玩意儿——一架钢琴。每到上课的时候,红玉总会掀开琴盖,手指在上面轻轻巧巧地按动,就有一串一串悦耳的声音流出来。红玉教他们唱歌,让他们跟着那些悦耳的声音练习。哑牛唱不了歌,红玉就让他搬了椅子坐在她边上看乐谱。那些乐谱净是些线,线里网了一只一只的蝌蚪,有的头是黑的有的头是白的,还有的没有尾巴。哑牛看不懂,就只能盯着红玉的手,一段一段地背那些指法,把它们吃到脑子里。

等到快期末的时候哑牛背熟了那首曲子的指法,红玉就让哑牛“代劳”,和全班同学一起排练毕业式上的曲子。哑牛第一次抚摸钢琴光滑冰凉的琴键时不敢用力,生怕把琴键戳坏。红玉又咯咯地笑了,和他说让他不用怕。“你不用力弹不出声的。”红玉用食指在琴键上敲了一下,琴键发出“铛”地一声脆响,“喏,这样。”

红玉花了小半个学期为最后的结业式演出做准备,但真正到结业式演出那天她却缺席了。和同学们手拉着手谢幕时哑牛没看到红玉的身影。那个娇小的影子失踪在校园里。不久后,哑牛从苏明那里听说,红玉要结婚了。要和邻村村长的儿子结婚了。

红玉结婚那天是哑牛见过的最热闹的日子。那天他和苏明随着人群一路跟去邻村。随行的男人个个都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姑娘都穿着各色的裙子,肘拐里挎着篮子,见了孩子就一把一把地撒糖。哑牛呜呜地哼着冲到孩子堆里,没挣得头破血流也得了一小捧水果糖和四块奶糖。包水果糖的是透明玻璃纸,包奶糖的是一种油油的白纸,边上镶了蓝色的花纹。

哑牛蹲到路边吃糖,看随行的人把整条整条的“大前门”拆开,逢人便塞。随行的乐手把唢呐吹得震天响,锣鼓声一直流到村长家的门前。

抬新娘的轿子顺着锣鼓声漂到茅草屋前,在两个魁梧的轿夫的衬托下那抬轿子像一片小小的红叶子,在屋前的石阶处搁浅。随行的姑娘把深红的轿帘掀开,扶着新娘下轿。红玉头上厚重的凤冠遮住了她的脸,七彩的霞披压弯了她的腰。进屋,立好,拜天地,拜高堂,拜夫妻。村长儿子用手里的红筷子挑下了新娘头上的盖头。哑牛踮起脚去看,只看见一张花色斑驳的鹅蛋脸,额头和脸侧的白粉被划出深浅不一的沟壑,不知道是因为泪水还是汗水。迎着光,哑牛看到红玉眼角迸出一滴亮光,沿着泪沟滑至鼻翼。哑牛确定她是在哭了。无声地哭,脸上还挂着笑。镶金缀银的大红嫁衣压在她的肩上,像是坐了一尊观世音菩萨,眉眼中含着慈悲,身下的莲花台却死死地扣在这件嫁衣上,这柔弱的肩上。

在一片议论声中哑牛听身后有人说,这村长的儿子真有艳福。

人群笑着,闹着,整条街满是笑着的脸、咧着的嘴。一片欢乐中哑牛看到了江老师的脸,白得像鬼。哑牛突然有点可怜他。

 

  • 江辰

江辰,或者江老师,是村里人公认的“文化人”。不说别的,就那一笔秀丽的瘦金书,就让村里很多连字都不识的人自愧不如。

哑牛对江老师的第一印象是白面条。白面揉的面条,放清水里简单地一煮,加上一抹青菜两滴香油,说它有味道它又没什么味道,要硬说没有味道它倒还有点味道。江老师就是这样,说无聊不无聊,要硬说有意思也没什么意思。江老师长得也平淡,乍一看干净秀气,但是扁平,完全没有记忆点,看来看去,终究还是一根白面条。要不是那一副老气横秋的眼镜可能哑牛在三年的学生生涯后对他的印象还会是一张白纸。

要不是二年级上到一半时那天,苏明带他去学校后的河边,哑牛可能永远不会知道江辰与红玉能扯上什么关系。

那天苏明放学后向往常一样来找他,问他想不想知道一个“秘密”。他点头同意,于是苏明带他去河边,躲在河边的树丛里。

等了半天,没等到秘密,反而等到了蜜蜂——它在哑牛的头上飞来飞去,时不时落在他头上歇歇脚,等歇够了再继续嗡嗡乱转。哑牛几次挥手要赶走它,都被苏明制止了。“别闹,他们要来了。”

于是在那个下午金色的黄昏里,哑牛看到了红玉和江辰的身影。

他们似乎在说些什么,听不太清楚,之后红玉就开始咯咯地笑。江辰也笑了,从身边的袋子里摸出一个东西,横到嘴边吹了起来。苏明说那是箫。那声音戚戚婉婉的,像雾气般在河边轻柔地飘着。

苏明后来和他说,这就是谈恋爱。但哑牛不觉得,他朦朦胧胧地觉得驱使这两个人走到河边的绝非爱情,尽管他并不清楚爱情究竟是什么。

后来红玉嫁人了。那个活泼如百灵的声音再也没有出现在芦荡。那天晚上河边响了一夜的箫声。

半年之后江老师也结了婚,娶了一个和他一样如白面条般寡淡的姑娘。哑牛依旧不确定是什么驱使着他们走到一起,但是他能肯定的是绝对不是驱使着他和红玉的那种,也绝非爱情。

 

  • 苏明

苏明是哑牛在学校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朋友。这个小孩的个子很矮,与之相反的是他高得不能再高的成绩。

哑牛最烦的两样作业:写作文和练书法。这两项作业都归江老师管。哑牛的作文里满是红圈圈和粗线,越画到后面越没有章法,似乎表示着改作文的人逐渐崩溃的耐心。而哑牛的书法作业上则只有寥寥几个红圈,画得也极凌乱,似乎表示判作业的人完全不想认真看下去而只想赶快完成任务。苏明的作业则正好相反,作文大多数时候都是范文,书法作业上密密麻麻的满是红圈。

哑牛第一次认得苏明是在一次放学后,看到一群高年级的小孩追着一个矮个子的小孩打闹,被追的小孩用书包回击,跑着跑着摔倒了,门牙磕在地上的石头上,流了满嘴的血。

那群高年级的小孩一哄而散。哑牛冲上前去把那个小孩扶起来。那个小孩捂着嘴道谢。这是哑牛和苏明见的第一面。

此后苏明放学后总跟着哑牛。因为晚入学的缘故,哑牛比大部分高年级的学生长得都要高。“这样能给我安全感。”苏明振振有词。“你叫什么名字?”哑牛呜呜了几声。“哦,你是哑牛。我是苏明。”苏明。哑牛比了个口型。“对。苏明。”

苏明总是有些鬼点子,比如偷家里的蚊帐来捞鱼,或者用橡皮圈子圈蚂蚁玩。苏明大部分的点子哑牛都觉得很有趣,除了一个。

哑牛在学校读书的第二年,也是倒数第二年的后半年里苏明长高了。半年多的时间里苏明的身高一跃超过了哑牛。苏明不再跟着哑牛了,而是自己拉帮结伙。靠着他的鬼点子,“苏明团伙”迅速壮大了。

使哑牛愤怒的那件事发生在音乐课上。

点子是苏明出的。音乐课上苏明偷偷从位洞里摸出镜子,放在鞋面上,再偷偷把脚伸到红玉的裙子底下。哑牛感到浑身的血都向头上涌去,冲过去便给了苏明一拳。接着又是一拳。

“干嘛呢干嘛呢!”路过的校长刚好撞见了这幅乱象。好不容易把两个人分开,苏明的脸挂了彩,哑牛的鼻梁也歪了。

“老师,他无缘无故打我!”苏明先哭了。哑牛说不出话,只能直直地瞪着苏明,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校长把他们两个都拉到校长室约谈,扬言要找苏明家长和哑牛家长。哑牛没有家长,原本想叫王大娘来,不过考虑到当时王大娘生重病,最终还是没有叫。校长想了很久,让哑牛去把江老师拉来。

这次江老师居然难得支持了他一次。“一个哑巴怎么骗人?”江老师说,“苏明恶人先告状,明明是自己犯了错误还要倒打一耙,换成我是你,肯定把他打上一顿。”

他这话是对苏明爸爸说的。

后来这事不了了之,苏明和哑牛的关系却再也没能恢复成最初的样子。

 

五、哑牛

哑牛死了。掉河里死的。

哑牛没有墓碑,只有一个小小的土堆,纪念这条曾经存在过的生命。土堆旁边开了许多小白花,江老师摘了几朵放在土堆上。

“幸好王大娘前几个月死了,要不肯定受不了。”校长感慨道。

哑牛读了三年书。前几个月王大娘去世,没人管他了,他自然也从学校里面消失了。或许因为本身就不惹眼,所以其他人也不觉得缺了什么。除了江老师偶尔感叹几句减轻了他的负担外,人们的生活还是照样过。

哑牛是为了救苏明而死的。那天苏明和其他人一起去游泳,在水里被水草缠住了。苏明大喊救命,却被呛了好几口水。在他觉得自己死定了的时候,有一双手在水底解去了他腿上的水草。苏明赶紧向岸边游去,被同行的伙伴搀扶上岸。回头向后看去时只看到了几团水花和一串气泡。

哑牛的尸体在三天后被找到了。没有人哭,也没有人愿意为他的死负责。苏明一家绝口不提丧葬费的事情。最终是校长亲自掏了腰包,埋了哑牛。

后来村里搞建设,大兴土木,能纪念哑牛的,连这一抔黄土都没有了。

7人评论了“哑牛(大作品终稿)”

  1. 结课总结√
    (1)在第三阶段的学习中,你对叙事有了什么新的理解/认识?你认为自己在叙事上有什么优势/劣势?
    新的理解是关于场景在叙事中的运用的√之前觉得场景就是个布景,没觉得它可以对叙事有什么帮助。我觉得自己在叙事上的劣势主要也在于没有太考虑场景的作用……比如第一个大作品里面就有一些用场景辅助叙事的地方,但是我觉得我第三个大作品里面就没有太多用场景辅助的地方了TT
    (2)通过一个学期的学习,你发掘了自己更多的写作潜能和兴趣吗?例如在情诗/歌词/菜谱/同人文/科幻/剧本/穿越……各种写作类型和方向中。
    你被激发出什么新的困惑了吗?
    意外地发现自己写离生活有点距离的东西也能写得还可以orz之前总是觉得自己最好只写自己真实经历过的东西,不要脱离自己的真实生活,现在发现其实没太大必要这样……(当然我觉得完全脱离生活可能不太行)新的困惑源自写同人(没错我居然会写同人TT)时的一些问题,比如写同人的时候经常感觉被原作拘束,或者(因为我写的同人……大部分都有点拉郎性质x)感觉自己写的时候完全放飞自我根本就是在写原创……所以这段时间一直特别怀疑自己是不是不适合写同人orz然后就是很多时候因为感觉自己发现不了自己的问题所以每天都在自我怀疑orz【是不是多读书就能找回自信x】

    1. 不适应同人的意思大概是你更应该去写纯粹的原创?(就没有被束缚的事了,也没有不应该放飞的事了)看你在意绳么~
      说一下这一篇,俺有个想法:写那种寂寂无名的小人物,而且就是要写出ta的无名感,需要注意的是这个人虽然在别人的世界里寂寂无名,但于ta自己也是独一无二的生命呢。现在在哑牛身上能够放的遗憾和伤感少了一点,因为他的性格被写出来的太少了,他就是一双眼睛,而且不是特别有特色的眼睛,通篇下来(这个四面张开的排场很好的)就有点像江老师——太过淡了。

      说到场景,《愉快的晚宴》开始的天色与结尾的路灯都很棒呃~

  2. 比我大三岁以上的人的评价:
    闪光点:哑牛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或者说一个平淡无奇的小人物,被作者塑造成了一个可圈可点的人物。
    bug:哑牛和苏明在河边看到红玉和江老师这个情节切入的有点突兀,让人有些迷惑,时间交代不明。(还有很多错别字+病句TT)(这点我听完建议后就改了TT)

  3. 同龄人的评价2:
    闪光点:这篇小文包含乡土气息,重点以哑牛为中心人物,塑造了江老师红玉苏明等一系列人物。人物形象鲜明,有农村质朴的氛围。观音那一段的文字很触动我TT
    bug:情节略微有一点散,感觉像是散记一类的……可能情节方面也没有很曲折(但是我觉得这一点应该算是优点,感觉节奏方面还是和内容很契合的),可能连续性方面差了一点点。

  4. 来自异性的评价:
    闪光点:想象力丰富,语言表现力很强,小说情节曲折,人物特点鲜明。
    bug:稍微有点散。如果能紧紧围绕主人公进行叙事和编排,进一步刻画出他的特点,可能更好一些。

  5. 加分作业……?语文的一篇作文TT
    最佳损友

    初中的第一节体育课上,体育老师点名,点到我前面一个时突然有一个声音冒出来:“老师你来猜猜,这个同学的名字怎么读?”
    “我知道嘛,这个还不好说。”“你说,你说,别卖关子!”大家开始起哄,“不会读就直说嘛,真的是!”
    “念ru,是不是?香草的意思。”“哇哦,真有这么厉害啊!”大家笑着闹着。我站在一边偷眼看着隐藏在人群中的、真正的主角,她也在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着,像古代的仕女图。
    体育老师没有被她的名字难倒,但这个名字反而考住了语文老师。“xu?Xu丹同学?是这么念的么?”“ru啦,ru。”“哦天,真抱歉,我是真的没见过这个字。”
    说实话,一开始我有些怕她,尽管她看起来很好相处的样子:常笑,在课间追着男生打闹,和其他同学一样在生物课上打盹,体育课的时候躲在后面少跑两圈。她的脸团团的,是健康的小麦色,鼻梁短短的,像还没长大的小猫。她笑时眼睛会眯起来,这是之前我就发现了的;只不过之前没发现她不笑的时候眼睛其实很亮,眼尾稍向上吊起。一次语文老师讲课讲到外貌,感叹说班里的同学长得都很欧美,五官很立体,也就她长得比较像古典美人。
    要是用上海方言来说,她和想象中温婉的“古典美人”形象完全“弗搭界”。初中的时候我们画黑板报,她往往是画了一半就抓了抹布跑去和同学打闹,一块发馊的抹布舞得像风一样,“咻”地一声丢出去,因为她准头不好,不是蒙了那个人的头就是碰倒了这个人的水杯,弄得班里一片怪叫声。而这些小小战争打响的导火索大多是因为某个男生骂了她亿万“男神”中的一个。
    我最早和她相熟也是因为这个:初一下学期的时候《全职高手》的动画开播,那时候高考放假,我们去外地做研学旅行,我熬了好几晚把动画和小说都翻了一遍。看完后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办理退学手续,然后去网吧里挑灯夜战,将来成为职业选手。感慨之余发了一条朋友圈,写的大抵是什么十年荣耀永不落幕,等三个小时后再看时,寥寥几条评论中赫然是她的一条,写的也是十年荣耀永不落幕云云。我惊喜地捕捉了这个“同好”,此后两个人便渐渐有了交集。
    大概是缘于同为“二次元”少女,又同样对写写画画这类事情抱有一定的执念,在班委换届时我们同时竞选了宣传委员,也同时当选了。
    宣传委员的工作大部分时候都是轻松的:每天放学留在学校里,美其名曰“设计板报”;中午留在班里,不去吃饭而是去买零食,美其名曰“组织活动”;中午不回班学习,美其名曰“借鉴其他班阶段性成果”。不过平时轻松的代价是,在其他班用三天取得阶段性成果时,我们的阶段性成果还是一张如零钱袋一样空荡的黑板。
    每周四晚上,为了赶工我们都要加班。她是不太会画画的,凑巧我也是,于是绘画的重担往往是落在了另外一位宣传部的同学头上。而我们两个不仅不帮忙,偶尔还帮倒忙:打闹着往角落里写一些乱七八糟的小小粉笔字,比如“zrd(她名字的缩写)真帅”,或是“兴欣之火,可以燎原”。等最后板报画完了,天也黑透了,我们就一起从学校西边的门走出去,依旧打闹着,说着《全职高手》里面的“梗”。一来二去另一位宣传部的同学也听懂了,时不时插几句嘴。
    宣传部的工作,除了要画每月必需的黑板报外,还负责绘制每天中午可能有的、给同学庆生的板报。教室里的黑板有两张,一张在前面,一张在后面,后面的板报是年级要检查的每月规定主题板报,画得要严肃;前面的是给同学庆生的板报,可以随便画,最重要的是名字要写对,艺术字要画得大而明显,要让路过走廊的每个人都知道,今天某某人要过生了。
    每月的板报绘制工作我俩总是逃避,加上另外一位宣传委员后面查出对粉笔灰过敏,因此中午的板报绘制大多是我们两个负责。我负责画大而夸张的艺术字,而她负责往旁边写满那个同学之前的“梗”——她最擅长这些。等生日会的主角吃完饭回来,总会有人默契地拉他在外面闲逛,而那个人一般也都对今天班里的小操作心知肚明。就这样,一个周瑜一个黄盖,在外面蹓跶上半天再慢吞吞地走回来,一条一条地看黑板上其他同学写的“祝福语”,虽然大多时候是些“损话”。而我们两个则偷偷躲在一边看戏,看活动的主角把黑板上的那些损话念出声来,再循着字迹把写字人揪出来打。当然,无论是损人的还是被损的,脸上往往都带着笑。
    一起画板报的日子久了,聊的东西也就多了起来,但是弯弯绕绕总是绕不出游戏和动漫。熟悉了之后也开得起玩笑了。那时候我们两个的家离得很近,她住在一个十字路口的北边而我住南边,所以经常一起回家。前文中提到过,她有很多“男神”,于是我们便揪着这一点互相“开嘲讽”:她喊我喜欢的人物“王大眼儿”,我说她的“男神”格瑞像一盆芦荟。她反唇相讥卡米尔头上帽子是绿的,我立刻反驳说帕洛斯发型像拖把。两个人对得有来有回有模有样,大战三百回合后常是两败俱伤。这时也差不多到了该分手的十字路口,我们便道别。
    不过我们之间的交流与较量也仅仅停留在用二次元人物互损的阶段了。我的知心话一般是不对别人说的,她也一样不愿意对我说。她有她的姐妹团,而她们在一起玩闹的时候我是一定插不上嘴的。同样的,我和闺蜜聊天时她也只会在一边看手机,头压得低低的,看不清脸上的表情。然后等到放学,我们依旧一起走回家,把已经烂熟于心的台词换一种方式说出来,对得有来有回有模有样。我不清楚她的成绩究竟怎样,有没有在现实中喜欢一个男生,有怎样的困扰,甚至连和她的微信对话框都很少戳开,而那里的消息数现在还是一个光滑饱满的〇,像我的微信零钱数额。“损友”有时还不如“酒肉朋友”,连吃饭的一个小时相处时间都没有,只有短短的一段路,用脚走只要不到半个小时;说的也不沾一点“烟火气”,只有漫无目的的玩笑,几乎看不到半点个人情感的痕迹。
    我和她最后一次同道回家是初二的最后一个学期。我已经做了决定,要上本部的直升班。那个夏天的傍晚我们在有着密集蚊群的街边花园里站了半个小时,看着天边一点点地擦上黑色。她喝着手里的汽水,说如果在外面的话排名一定会在前面,何苦去直升班那种遍地是学霸的鬼地方折磨自己。傍晚的风吹起我们的衣角和鬓发。她的表情藏在树下的阴影里。在被拖长的沉默里她喝完了手中的汽水,捏着瓶子丢进垃圾桶,我们在十字路口又道了别。这是我们唯一一次谈论生活,得到了草草的收尾。
    我没有改变决定。初三整整一年我都不常见到她,大概是因为重新分了班的缘故,而我的闺蜜又不在她去的那个班。既然不在我也没有用心去找,只在她来这边“串门”时打过几个照面,有时候还会忘记和她打个招呼。
    最后一次交流是一个中午,我去找闺蜜时听到她喊我的名字,手里抓着一瓶橙味汽水。她问我要不要喝。我同意了。接过汽水后听到她说,买这些汽水是为了给叶修——她的男神,她的“本命”——投票,所以汽水的瓶盖里的二维码她要扫一下。
    此后便再无交集。她的朋友圈里还是像曾经一样,发发和同学出去玩的图片,给喜欢的人物庆生。我看到了点个赞,就顺手滑过去。回家的路上也很少再遇到她,我也不觉得缺了很多东西,只是有时候会想起一双明亮的眼睛,还有之前课间里总是追在我身后的,一声声带着笑意的“王大眼儿,王大眼儿”。联系倒是没有断,不过我也没有勇气再去找她,总觉得会和那个夏天的傍晚一样,在网络上把沉默拖得很长。写下这些字时当然也没有争取过她的意见,只好用我自己浅薄的文字能力,用这种方式,在一字一行间,单方面地问“你还好吗?”再将其封入信封,如同将写好的秘密绑上石块投入井中,不妄图一丝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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